《個人問題采訪記》是由LanaGogoberidze執(zhí)導(dǎo),ErlomAkhvlediani編劇,SofikoChiaureli,Gi等明星主演的劇情,電影。
一組婦女向報社寄投訴信,女記者索菲科采訪她們,中間還夾雜著她的個人生活。一方面是當(dāng)代蘇聯(lián)婦女的小故事:被拋棄的女人、愛唱歌的母親、想進(jìn)老人院的老婦人;另一方面是索菲科的個人生活:她的童年、她的家庭、她的母親。
《個人問題采訪記》別名:SomeInterviewsonPersonalMatters,于1978-12-30上映,制片國家/地區(qū)為蘇聯(lián)。時長共95分鐘,語言對白格魯吉亞語,該電影評分7.9分,評分人數(shù)153人。
《個人問題訪問記》電影劇本
文/〔蘇聯(lián)〕扎·阿爾謝尼什維利、艾·阿赫弗什季阿尼、拉·戈格別利杰
譯/胡榕
根據(jù)電影文學(xué)劇本《個人問題訪問記》拍成的同名影片在1979年第十二屆全蘇電影節(jié)上獲大獎,引起了廣泛的注意。這個劇本有兩個特點。在內(nèi)容上,劇本通過女主人公積極從事社會工作與搞好家庭生活之間的尖銳矛盾,集中反映了近年來蘇聯(lián)報刊上經(jīng)常討論的家庭問題。在表現(xiàn)形式上,這個劇本以某報館信訪部的一個女記者訪問幾個家庭為情節(jié)主線,體現(xiàn)了蘇聯(lián)電影在電視影響下形成的紀(jì)實風(fēng)格。劇本譯文根據(jù)蘇聯(lián)《電影藝術(shù)》雜志1979年2月號譯出。
編者
“一切就是從這兒開始的?!?/p>
一個老婦人從書架上拿下一本書,很小心地翻開。這是伊里亞·恰弗恰瓦澤的一本書的老版本。
“這里原是一間小小的空房子。……我們把整幢房子的書都拿到這里來了。這些書架都是我父親親自刨出來的。后來,他把我?guī)У竭@里,把這個圖書館交給了我。就在那一年我中學(xué)畢業(yè)了。”
老婦人小心地翻著書頁。
“這是六十年以前的事了?!?/p>
老婦人很認(rèn)真地用目光掃視了書庫。
“生活似乎在剎那間過去了?!?/p>
老婦人又取出一本書,用手摸了摸,擦去看不見的灰塵,然后又放回書架,回過身來,突然問道:
“您結(jié)婚了吧?”
“是的。”
“有孩子了?”
“有,一個男孩,一個女孩。”
“您很幸?!?/p>
老婦人的目光里流露出憂愁。后來,她很和藹地微笑著問:
“喜歡自己的工作嗎?”
“很喜歡?!?/p>
這是索菲科,我們這部影片的女主角。她身旁是攝影記者伊拉克利。他正在給年老的圖書館管理員拍照。
索菲科和伊拉克利在梯比里斯秋天的街道上走著,邊走邊吃著環(huán)形小面包,有說有笑。索菲科向一個拿著畫架的年青婦女提問題,伊拉克利拍照。突然,他轉(zhuǎn)過身來,把鏡頭對準(zhǔn)了索菲科。
她笑了。
清晨。索菲科很快起了床,邊走邊穿衣服,小心地關(guān)上門,怕驚醒還睡著的阿爾奇爾。一只小狗跟著她。
“埃加,桑德羅,醒醒吧——到時間了!”
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靜。
索菲科掀開兒子的被子,接著又掀開女兒的。
“媽媽,別吵我,再過五分鐘我就起來。一醒了就起來對身體不好?!?/p>
索菲科到廚房去了。孩子們立刻又蓋上被子。桑德羅打開磁帶錄音機(jī)。屋子里充滿了爵士樂。
阿爾奇爾從自己房里走出來。這是個頭發(fā)稍稍變白的、很有風(fēng)趣的男人。光膀子上披著一條毛茸茸的毛巾。他走到孩子們屋里,關(guān)上錄音機(jī)。
“也得可憐可憐鄰居??!”
“這種鬧哄哄的聲音會把你變傻的,”埃加學(xué)著成年人的語調(diào)補充著說。隨后,她爬到哥哥床上,兩個孩子鬧起來了。……
“媽媽,你管管他呀!”
索菲科沖進(jìn)屋里,把杯子里的水灑在孩子們身上。
“你們到底起來不?”
阿爾奇爾把襯衫遞給索菲科。
“你看,鈕扣又掉了!”
“得了,阿爾奇爾,穿另一件吧。”
“就這件襯衫配那件上衣。”
索菲科故意嘆了口氣,拿起襯衫向母親屋子走去。
“媽媽,睡得怎么樣?”
“很好?!?/p>
“索菲科!”阿爾奇爾的聲音。
索菲科邊走邊縫扣子,走進(jìn)廚房。阿爾奇爾坐在桌旁喝茶。
“你知道我想什么來著?我們現(xiàn)在就買一輛汽車吧。我們還能錯過幾次機(jī)會呀?”
這時,埃加沖進(jìn)廚房,她把梳子和皮筋遞給母親。索菲科替她梳頭。
“活到這般年紀(jì),”阿爾奇爾繼續(xù)說,“可到現(xiàn)在還沒去過達(dá)里亞爾。我們到那兒去,在森林里住幾天,或者到海邊去……比方說,到古達(dá)烏塔去?!浀脝?,在那兒,懸崖下還有大圓木……我們到那里去……”
埃加頭梳了一半就跑到桑德羅那里去說:
“桑德羅,我們要買汽車?yán)?!?/p>
哥哥看著埃加發(fā)楞,隨后他跳了起來。孩子們沖進(jìn)廚房。
“我們買汽車!買汽車!”埃加高興地跳著。
“我們坐汽車走了!走了!”桑德羅騎在椅子上,埃加坐在他身后。桑德羅象握著方向盤似地抓著椅背。
“少了我就走不了!”索菲科應(yīng)和著,也跟孩子們坐在一起,“我們到古達(dá)烏塔去!”
在一片歡樂的氣氛中,連狗也叫起來了。
索菲科立刻從“汽車”上跳下來。
“而主要的是,還缺什么?還缺三千盧布。孩子們,幾點了?”
“哎呀,要遲到了!”
阿爾奇爾立刻就泄氣了。他斜眼瞧了瞧索菲科,喝完了茶,推開茶碗。
“說真的,我們要汽車干什么?不活動會把現(xiàn)代人給毀了的?!?/p>
“正是這樣,”索菲科點點頭,哼著什么歌,用腳把廚房的長條地毯弄整齊。
“野獸憑什么比人健???就是憑它們是步行的,”阿爾奇爾在鏡子前站住,整了整領(lǐng)帶,“一般說來,二十一世紀(jì)將是步行的世紀(jì)。”
索菲科坐在編輯部的桌子旁,寫著什么。
“請進(jìn),”她聽見敲門聲就說,沒有抬頭看。一個個子很小的老婦人走進(jìn)來。
“請吧,”索菲科瞇著近視眼說。
那老婦人站在原地不動。索菲科站起來。把椅子往老婦人那邊推了推。那老婦人低著頭,猶疑不決地向桌子走近幾步。
“請說吧。”
“我本來不敢上這兒來的,”老婦人輕聲說,“要是我沒看到您寫的文章?!?/p>
索菲科點點頭。
“我想到養(yǎng)老院去……”
“您一個人生活?”
“不,但是……早上,大家都走了,我呢,象個聾啞人,與世隔絕。他們回到家里——也對我不理不睬。他們關(guān)在自己屋子里,談他們自己的事??磥硎遣辉缸屛衣犚?。到那兒總還有人說說話吧?!?/p>
“但是,您家里的人呢?他們同意嗎?”
“不……”老婦人低下頭,“他們說,你讓我們在別人面前丟臉?!?/p>
伊拉克利走進(jìn)屋來,微笑著向索菲科點點頭,往自己桌子走去。老婦人立刻就低下頭來。后來,她沒有抬頭,突然高聲說:
“連死亡都把我忘記了!”
伊拉克利驚恐地看了索菲科一眼。索菲科也看看伊拉克利,接著又激動地看著那老婦人。
“我甚至不知道該對您說什么是好。如果您愿意,我去找您家的人好嗎?”
老婦人苦笑了。
“不,孩子,總有一天這一切會結(jié)束的。我走了……”
“我送送您,”索菲科站起來。
老婦人低下頭,走出屋子。
索菲科戴上眼鏡,又低頭看桌上放著的那些來信。突然,她生氣地推開一些信紙:
“喏,現(xiàn)在,為了這件學(xué)校里的事,得在公共汽車?yán)镱嶔と齻€小時!”
伊拉克利的臉色開朗了。
“我和您一起去嗎?”
他走到椅子邊,拾起腿跨過椅背,象騎在馬背上似的。
索菲科走進(jìn)食品店,向那排隊買雞的行列走去。
她剛想排隊,一個瘦得象竹竿似的女人趕到她前面,差點沒把她撞倒。
“哎喲!對不起!看上帝的面上,請原諒!”
索菲科很不滿意地低頭看看長筒襪子。
“哎呀!我把您的襪子弄破了?請原諒!”她立刻向那商店掃了一眼,轉(zhuǎn)身對索菲科說:
“我離開一會兒,行嗎?”
索菲科點點頭。
“我這是怎么搞的,這么個好人,我偏偏把她的襪子弄破了!”這女人邊走邊嘟噥著,飛快地向另一隊列跑去。
“雞蛋還沒賣完嗎?別忘了我,親愛的!我馬上就來?!?/p>
那女人回來時,索菲科身后已經(jīng)站了一個臉帶怒氣的高個子女人。她想站到前面,但高個子女人生氣地看著她,斷然說:
“不站隊誰也不讓買?!?/p>
“怎么不站隊,”瘦女人生氣了,“我是站在這里的,記得嗎,我還把您的襪子弄破了?”她指望著索菲科。
“對、對,我很記得您。她是排了隊的?!?/p>
生氣的女人很不滿意地看了看她們,不作聲了。
沒過幾分鐘,瘦女人又焦急不安起來。
“看上帝面上,那邊快輪到我了,我去一會兒,”她說著,沒等回答就沖到買奶酪的隊伍那邊去了。
“瞧她那個樣!”氣乎乎的女人喊道。
就在這時,瘦女人已經(jīng)推開站隊的人,搶先買到了一整塊干酪?,F(xiàn)在,她又向買雞蛋的隊伍跑去。可是,這時出現(xiàn)了新麻煩:她已經(jīng)過了號,一個披著斗篷的女人顯出一副好斗的神氣站在那里。
“除非從我尸體上踩過去!”她斷然說。
瘦女人絕望地喊道:
“我是站在這里的。剛剛走了的那個人,我站在他后面的……”
突然,售貨員替她說話了。得意洋洋的瘦女人買到了五十個雞蛋。
她回到原來的隊伍里,拿著一包包沉甸甸的東西,嘟嘟噥噥地說:
“說我沒排隊,還要他們來教訓(xùn)我怎么排隊!”
索菲科幫著她把雞蛋和干奶酪放到包里和網(wǎng)袋里。
“謝謝!謝謝!……”
那婦女又向商店那邊看了看,她的臉發(fā)呆了:
“看來,那兒拿出鵝來了!”
“看上帝面上,您去吧!”那個氣乎乎的婦女突然說道,接著瘦女人就向那賣鵝的方向沖去。
索菲科和那個瘦女人一同走出商店。瘦女人的幾個提包里裝滿了各種各樣的食品。索菲科同情地看著她。
“難道您家里再沒有別人了嗎,要您一個人拿這么重的東西?”
“就因為有人,我才拿呢!”那婦女喊道,“有,并且有整整一團(tuán)人呢:丈夫,四個孩子,兩個女婿,五個孫子。我們可樂了!”
“您怎么忙得過來?”
“就這樣,忙得過來,”婦女幸福地微笑了,“我那去世的奶奶總是往我的腦子里灌?!掖笮腋4蟆??!?/p>
“我向您提出一些向題,請您別見怪。我是記者……”
“記者?這與我有什么相干?我什么也不是,也不在哪兒工作。我一輩子就是照看孩子和丈夫……”
“而我就是對這個感興趣。我們在街心花園里坐一會兒行嗎?您也可以喘一口氣?!?/p>
“您說什么呀,哪兒顧得上休息。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那婦女還想說些什么,但她發(fā)現(xiàn)馬路對面的小貨攤那邊又排上隊了。她就在最危險的地方徑直穿過馬路。索菲科看見民警吹著哨子,走到那婦女面前。那婦女立刻就在路中央站住了。她把提包放在瀝青馬路上,指著小貨攤前的隊伍懇求民警——求求您,讓我過去吧。民警揮了揮手走了。那婦女奔過馬路。
索菲科微笑地看著她的背影。
索菲科走過一座古老房子的石平臺,開了門。
一間又大又高的屋子里,在鋪著毯子的沙發(fā)床上坐著瑪洛姑姑。她正在那里從報上剪下些什么。她抬起頭來,從眼鏡上面看著索菲科。
“謝天謝地,記起年老的姑姑來啦!”
“她前天剛來過,瑪洛,”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里織毛活的克托姑姑提醒她說。
“您呀,一高興就說自己老啦!”索菲科把雞和雞蛋從提包里拿出來。
“這是干嗎,索菲科!”克托姑姑激動了。
瑪洛看了看帶來的食品說:
“去做雞肉抓飯吧,克托!”
克托意味深長地看著索菲科——似乎說,看見了吧,瞧我是怎么過活的——她說著,把食物拿到廚房去。
“給索菲科煮咖啡!”瑪洛沖著她的背影又說。
索菲科很感興趣地看著剪報。
“看看,你為我們家準(zhǔn)備了些什么……”
瑪洛對索菲科的諷刺口吻并不在意,他遞了幾張剪報給她。
“把這帶給安娜,讓她知道該怎么保養(yǎng)自己的肺。白天黑夜盡叼著煙卷……”
索菲科從她手里接過剪報。
“什么也不給阿爾奇爾嗎?小心,他會生氣的?!?/p>
“沒有什么可給阿爾奇爾的。這篇文章是給你的……”瑪洛說著把一張剪報遞給了索菲科。
索菲科微笑著接過剪報:那篇文章上滿是用紅筆勾出的驚嘆號和問號,有些句子的下面還畫著粗線。
“怎么,這就是說,你已經(jīng)解決了獨身問題了。”
“你別聽她的,索菲科。這是一篇非常好的文章。我特別喜歡這愛唱歌的一家,”克托的眼里噙著淚水。
“這就是指歌聲會幫助他們解決一切的那些人,可不是嗎?”瑪洛微笑了一下,“去吧,克托,去做抓飯?!?/p>
索菲科靠在椅背上,沉思著。
“也許您不相信,但是,我們家里沒有任何不愉快的事情。歌聲幫助了我們。我們大家都在唱……連孩子們也跟著我們,幾乎從搖籃里就開始歌唱?!?/p>
那個有著一張普通的、可愛的臉孔的婦女這樣說,同時把一個孩子放進(jìn)搖籃。
歌聲響起了,這是一首歌唱螢火蟲的古老的格魯吉亞的多聲部合唱曲。
接著,我們看見了一家人——母親、父親和四個和諧地、真摯地歌唱著的孩子……
“歌聲幫助我們建設(shè)和生活,”瑪洛姑姑譏諷地說。
“對,幫助我們,幫助我們,”克托真的被激怒了。
“歌聲幫助我們建設(shè)和生活……”索菲科唱著。
瑪洛看著索菲科,隨后她站起來,理了理灰白的、剪得短短的頭發(fā)。
“近來我不知怎么搞的,頭暈,雙腳發(fā)軟。還有,這兒也覺得刺痛,”她一只手按著心口說。
“這就叫做上了年紀(jì),瑪洛,”從廚房里傳來了克托的聲音。
“這和上了年紀(jì)有什么相干。她也要多嘴!”瑪洛生氣了。
索菲科微笑著。她走到瑪洛身邊,溫柔地?fù)肀?/p>
“說真的,這和上了年紀(jì)有什么相干!”
“唉,你這個小調(diào)皮,”瑪洛姑姑埋怨似的微笑著。
她們?nèi)齻€人坐在餐桌邊喝咖啡。
“知道嗎,索菲科,列凡答辯了博士論文,”克托微笑著說。
“列凡?基加烏利?他好象和阿爾奇爾同過學(xué),是嗎?”瑪洛意味深長地看著克托。
索菲科肯定地點了點頭。
“梯比里斯現(xiàn)在到處都是教授,你如果扔一塊小石頭,準(zhǔn)會打中其中一個的腦袋。而阿爾奇爾又有才能又有學(xué)問……坐在那個副所長的座位上,算是到了頭啦。沒法跟他說一句正經(jīng)話,”瑪洛突然沖口而出,“他把一切都當(dāng)做玩笑!”
“……要么他就引用某個偉人的話,好象除了他,誰也不讀書似的,”瑪洛站起身,激動地從屋子這一頭走到那一頭,“一個歷史學(xué)家好象這樣說過:‘我坐在那里寫,拿破侖跨上了馬,拿破侖下了馬……而我漂亮的妻子這時照常從一間屋子走到另一間屋子?!褪钦f,哪怕我答辯了十篇博士論文,人類也不會因此就感到熱些或者冷些……有趣極了,可不是嗎!但是,依我看,他就是條懶蟲!”瑪洛在索菲科面前停下,以憤懣的眼光注視著她。
“我就知道,你準(zhǔn)會對我說……‘姑姑,你怎么不害羞,阿爾奇爾是懶蟲?!’是的,是的,誰不充分發(fā)揮自己的才能,誰就是懶蟲,他對社會和對自己都是罪犯!”
索菲科和克托交換著眼光,竭力掩蓋自己的微笑。
“你看著我干嗎?這都是你不好。讓他整天坐著讀《科學(xué)與生活》,把時間浪費在研究河馬的心理學(xué)上。你怎么不說話?”
索菲科站起來做出從一把古老的茶壺里往手掌上倒水的樣子,又把水“灑向”姑姑說:
“讓我說什么好呢?你自己替所有的人都把話說了。罵了我們又替我們大家作了回答!”
“我總是想,如果他答辯了博士論文,就能增加工資。”
“克托,你怎么能老往庸俗的生活方面想!”
“他們還得教養(yǎng)孩子呀!”
“這是重要的原則,而不是面包和奶酪!”
索菲科笑了。
“你知道我想什么嗎?阿爾奇爾會說,如果我當(dāng)了教授,那瑪洛姑姑就不是向我扔小石頭,而是扔大石頭了!”
“這也有可能?!?/p>
“如果他們能增加些收入那總是好的!”
“克托!”
索菲科走到壁爐旁,在爐臺上放著一只蹲著的舊長毛猴。她抱起猴子。
“你從哪兒找到的?”
“在一個舊箱子里,”克托便咽著說。瑪洛生氣地看著她。
索菲科沉思地把猴子放在桌子上,向門口走去。
“又不露面啦,”瑪洛沖著她的背影說。
索菲科憂郁地回頭微笑著。
……小索菲科手里抱著一只長毛猴,站在一座灰色的破舊房子的窗前。她憂郁地凝視著遠(yuǎn)方。
下著雪。
向窗外望去,可以看見鐘樓,鐘樓后面是森林,森林后面是積雪的群山和向林間蜿蜒而去的小路。
突然,兩個婦女出現(xiàn)在路上,象是從地底下鉆出來似的——這是索菲科的兩個姑姑?,斅迨掷锬弥鴤?。那把傘看來很礙事,她一會兒把它夾在腋下,一會兒又掛在手臂上,終于把它交給了克托??送惺掷镆呀?jīng)拿著一個家用的提包和小孩的外套。她們走近大門??送刑ь^看看窗子,突然站住了?,斅逡餐W×四_步。
她們沿著這條路回去時,已經(jīng)是三個人了。索菲科一會兒在前面跑著,一會兒又繞著姑姑們轉(zhuǎn)。她手里抱著一只長毛猴。姑姑招呼她過來,整了整小姑娘的衣服……索菲科笑著,笑著,她的笑聲更象哭聲。突然她站住了,回頭看看那座房子。
孩子們把臉貼在玻璃窗上,看著小索菲科遠(yuǎn)去……
成年的索菲科點頭向姑姑們告別,隨手關(guān)上了門。
餐桌旁坐著埃加,她面前放著一本打開的練習(xí)本。索菲科一邊揀菜,一邊在教訓(xùn)那靠墻站著用一只眼睛看書的桑德羅。
“還要為你到學(xué)校去幾趟!我都為你害羞!每次開會都談到你。你到底聽沒聽我對你說的話呀?桑德羅!”
桑德羅不再看書了,用天真的眼光看了看母親,突然喊道。
“這是什么在爬,媽媽?”
索菲科嚇得叫了一聲。桑德羅哈哈大笑。
“別裝傻,桑德羅。不能只想逗樂!”
“那么什么是責(zé)任感?”桑德羅突然學(xué)著索菲科的語氣接著向道,“你以為我做的一切都能給我?guī)砜鞓穯???/p>
埃加興奮地看著哥哥。而桑德羅漸漸地“進(jìn)入角色”,已經(jīng)用另一種成年人的口吻繼續(xù)說道:
“生活中重要的不是個人幸福,而是要盡可能給社會帶來更多的益處?!?/p>
索菲科的母親走進(jìn)廚房,坐在桌邊。
“誰來繼承我們所開創(chuàng)的事業(yè),——你,雅什維利,長著這樣的毛發(fā)?”桑德羅幾乎在喊叫,泰西吠叫著表示同意,“泰西,我們走吧!”
那條狗向桑德羅撲去。桑德羅向埃加點頭示意,他們很莊重地走出廚房。
姥姥微笑地看著他們的背影。
“喏,跟他們說什么呀!”
索菲科把蔬菜扔進(jìn)鍋里,放上水。
“我做好了紅萊湯,夠咱們兩天午飯喝的!”
阿爾奇爾在自己辦公室里打電話:
“對,對,從歷史研究所來的……給全蘇歷史向題討論會的參加者……要二十個號,五個必須是單座的……”
阿爾奇爾放下聽筒。堅基茲——一個留胡子的中年男子——立刻就遞給他幾張公文。
“給你,簽字吧?!?/p>
“總得先問問我認(rèn)為怎么樣,我想干什么……還算是朋友呢,”阿爾奇爾嘟噥著簽了字,“如果我把自己簽過字的公文都收集起來,足有厚厚的一本了?!?/p>
“喏,得了吧,阿爾奇爾?!?/p>
“什么得了?在你們手里,我會變成真正的官僚主義者的。……”
電話鈴響了。
“喂,索菲科,是你嗎?是的,好,我就帶來?!?/p>
索菲科在自己家的走廊回答他:
“午飯?當(dāng)然有羅。對,好?!?/p>
她走進(jìn)廚房,坐下,笑著對母親說:
“你聽見嗎,媽媽?瞧你兩天的午飯吧。阿爾奇爾要帶朋友們來了?!?/p>
阿爾奇爾的朋友們圍坐在桌旁??梢月犚娬f話聲和歌聲。阿爾奇爾在說些什么——其余的人聽著,不時地發(fā)問,笑著。索菲科把干凈的盤子分放在桌上。
“你們知道螞蟻會飛嗎?”阿爾奇爾說。
“得了吧,你!”
“是的,是的,會飛。當(dāng)愛情到來時,它們就長出翅膀?!?/p>
“嘿!”有個人感到很驚奇。
“人說‘生來爬的就不會飛’?!?/p>
“這是說人。螞蟻會飛,真的,一生只有一次,但是會飛的?!?/p>
“這就是美妙的命運……”有個人唱起歌來。
“以后呢?以后它們會怎么樣?”索菲科突然問道。
阿爾奇爾微笑著看了她一眼:
“以后它們又爬了??蓱z的螞蟻有什么法子,不能總是飛呀飛?!?/p>
索菲科走進(jìn)孩子們的屋里。孩子們睡著。桑德羅的小燈還亮著,枕旁放著一本翻開的書。索菲科拿起書,把一頁紙夾在書里。
向開著的門外望去,可以看見阿爾奇爾和他的同伴們,聽得見嗡嗡的說話聲。阿爾奇爾又饒有興味地講起什么來了。
索菲科閉了燈,輕輕地關(guān)上門。
“知道嗎,老犀牛干些什么?它離開牛群,獨自生活直到死亡,”阿爾奇爾說。
“夠了,別把這些人都弄瘋了,”索菲科打斷他。
阿爾奇爾俯身向著男人們,手指頭放在嘴唇上,輕聲說:
“注意,別向索菲科說這些話,否則她會可伶那老犀牛,把它帶回牛群中去的?!?/p>
索菲科舉起高腳酒杯:
“我們還是干杯吧。為我們永遠(yuǎn)在一起、永遠(yuǎn)相愛而干杯?!?/p>
索菲科干了杯,向朋友們投出快樂的眼光。
“喂,跳吧!”
有一個人在轉(zhuǎn)動椅子,大家都拍著手。
索菲科在跳舞。
阿爾奇爾注視著索菲科。
索菲科興致勃勃地跳著。她似乎忘記了疲勞,不斷地加快節(jié)奏。周圍的人也被她的情緒感染了。大家都唱著,拍著手……
阿爾奇爾微笑著,與大胡子朋友交換著目光。
桌旁的歡娛達(dá)到了高潮。索菲科突然停下來。
睡醒了的埃加只穿著一件襯衣,站在門口。屋里靜下來了。
“你怎么啦,我們吵醒你了?”索菲科溫柔地抱住小姑娘,把她帶進(jìn)兒童寢室,激動地說:
“睡吧,親愛的,睡吧!”
索菲科在收拾桌子??腿藗円呀?jīng)走了。阿爾奇爾坐在沙發(fā)榻上翻報紙。索菲科吃力地坐到椅子上,微笑地看著阿爾奇爾:
“我累了……”
這時響起了生動有力的嗓音:
“現(xiàn)在談?wù)勎易约?。我從農(nóng)村出來已經(jīng)十五年了。訓(xùn)練班畢業(yè)后,我一直在工廠工作?!?/p>
銀幕上是一個年青婦女的臉,閃閃發(fā)光的黑眼睛。
“起先只管一臺機(jī)器,后來動作逐漸熟練,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管理十五臺機(jī)器了。有什么辦法,我不能閑著,我也不讓姑娘們歇著,總是對她們說——干吧!干吧!”
“您有家嗎?”
“我的家呀——誰都會羨慕的!沒有家,我簡直一天也活不了?!?/p>
“您的生活條件怎么樣?”
“很好,很好!一套三間的住房——我們也不需要更多了。我的丈夫是鉗工。我們有三個孩子。我們家什么都有了:電視機(jī)、冰箱、洗衣機(jī)、縫紉機(jī)。眼下又新買了一整套臥室設(shè)備?!?/p>
“教養(yǎng)孩子不困難嗎?有人幫助您嗎?”
“您說些什么呀?怎么啦?國家?guī)椭覀兘甜B(yǎng)孩子。他們才滿六個月,我就把他們送到托兒所去了,以后又帶到幼兒園?,F(xiàn)在大女兒幫助我教養(yǎng)小弟妹?!?/p>
“我還想知道,業(yè)余時間你們怎么消磨的?”
“您怎么啦,消磨什么時間呀!我總是在干活。在這兒——干活,回到家里——也干活。我連看電視的時間都沒有!即使坐下來——也總得做些什么?!?/p>
“您幻想些什么嗎?”
“臨睡前,我總是考慮明天早晨該給家里人做什么早飯。他們吃東西很挑剔,我盡量讓大家滿意?!?/p>
索菲科坐在還沒有收拾的桌子前,含著微笑回想起那個黑眼睛的紡織女工。阿爾奇爾走過來坐在她身旁,溫柔地托起她的下巴,看著她的眼睛:
“你怎么啦,不是老了吧,親愛的?”
“是的,”索菲科點點頭。
`不是,”阿爾奇爾搖搖頭。
她又聽到了紡織女工的聲音:
“當(dāng)我從農(nóng)村來的時候,起先很寂寞。常常到車站去看看那趟開往我們家鄉(xiāng)的火車,送往迎來。現(xiàn)在,說真的,很少這樣做了,但偶爾也到火車站去。這個請您別記錄,我只是這么說說?!蹦昵鄫D女陷入幻想,溫柔地微笑著說:
“您問我有什么幻想。我常常想,如果工廠在我們村,我們都在那里生活……也許,這就是幻想?!?/p>
阿爾奇爾和索菲科擁抱著,坐在沒有收拾好的餐桌旁。
透過橡樹的枯黃的樹冠中的空隙,秋天藍(lán)色的天空隱約可見。紅的、黃的、褪了色的秋葉撒遍大地。忽而在這里,忽兒在那里,野薔薇到處開放。只有那枯葉上的腳步聲和松鴉的啼鳴劃破這林中的寂靜。
索菲科和伊拉克利走在小路上。索菲科不時從地上揀起樹葉,向伊拉克利轉(zhuǎn)過身去、伊拉克利微笑了。但在這笑容里沒有他慣常的愉快心情。他順從地跟在索菲科身后,憂郁的目光始終不離開她。
路上,一輛小驢車在緩緩行駛,一個老農(nóng)跟在車旁。
“多么安靜……”索菲科說著,沒有轉(zhuǎn)過身來,“你講些什么吧,伊拉克利?!?/p>
“從前有一個好心人?!?/p>
“講童話故事嗎?”
“她的妻子也是個好心人,還有孩子們也是。這個人有一頭驢,要不是它生來就是一頭驢,那它也會是一個好心人……”
伊拉克利說著,拉起系在驢身上的繩子,索菲科戴著秋葉做的花環(huán)坐在小車上,微笑著聽他講。
“有一次,好心人決定到鄰村去一趟。他騎上驢子走了。在路上遇見了一個老頭。好心人讓老頭騎上毛驢。
“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在靜靜的、秋天的林子里了……
“沒走多遠(yuǎn),他們看見了一個孩子。好心人又讓孩子坐到毛驢上。又走了沒多遠(yuǎn)——他們看見路上躺著一頭駱駝,貨物都倒在地上。駱駝的主人坐在圓木墩上傷心地哭著。好心人又讓駱駝和貨物連同淚流滿面的主人都騎到驢背上。”
“這個人真好心,可毛驢怎么受得了呢?”
“又走了一會兒,那毛驢對好心人說:‘好心人,干脆把我也放到毛驢背上吧!’”
“這個人也真好心,”索菲科接著說,隨后他倆一起說道:“他把毛驢也放到驢背上?!?/p>
“伊拉克利,我們好象到了?!?/p>
索菲科和伊拉克利走進(jìn)校舍。
校長是一個干瘦的高個子中年男子。這時他正在教訓(xùn)站在墻邊的孩子們。他看見進(jìn)來的人,有點不知所措。他頗為有禮地向來人招呼之后,就向孩子們做了個手勢——意思是說,你們可以走開了。
孩子們飛也似地從辦公室跑出去。
“我們是為了你的信從編輯部來的,”索菲科說。
校長疑惑地聳了聳雙肩。
“不知道會不會對我們有些幫助?!?/p>
“試試看吧。”
學(xué)校里并不很大的院子被鐵絲網(wǎng)分成兩半。男孩子們站在那里。鐵絲網(wǎng)旁邊蓋起了一幢放置建筑材料的棚子。到處都是磚、沙子、石塊、木板……
“你們看看,”校長突然激動起來,“現(xiàn)在還能有這么不公平的事嗎?而且是從誰那里奪來的?從孩子們那里?從學(xué)校?”
索菲科戴上眼鏡,認(rèn)真地把院子環(huán)顧了一遍。伊拉克利從各個不同的角度拍照。
“我們力爭了許多次,但毫無結(jié)果,”校長激動地解釋著,“他做這種事情,還振振有詞……”
“這是他的房子?”索菲科問。
“對,這是為兒子蓋的房子。把我們整個操場都占了?!?/p>
恰巧這時候一輛大卡車從棚子那邊駛進(jìn)校園。從司機(jī)室里爬出一個結(jié)結(jié)實實的男子漢,從車斗里跳下兩個工人。后來車斗慢慢地升起,碎石子嘩啦啦地倒在地上……
那個結(jié)結(jié)實實的男人繞著卡車走了一圈,擦了擦頭上和臉上的汗。所有這一切動作,他都是慢條斯理,不慌不忙地做出來的。
“看,他親自上陣了!我一見這家伙,血就往頭上涌……簡直拿他沒法!”校長絕望地高聲說道。
那個結(jié)結(jié)實實的男人卻平靜地坐在土墩上,用主人的眼光掃視著校園。
索菲科和伊拉克利在等公共汽車。車站上還有幾個人。一輛“日古里”牌小轎車慢慢地駛到廣場上,在索菲科身旁停下。車?yán)镒莻€結(jié)實的男子漢。他把頭伸出窗外說:
“聽我說,如果你們要到梯比里斯,我就帶你們?nèi)グ??!?/p>
“不用麻煩了。我們坐公共汽車也能順利到達(dá)?!彼鞣瓶评涞鼗卮?。
“干嗎要這樣呢,”那男人繼續(xù)說,“反正我也是到那兒去?!?/p>
“那您就自己去吧?!彼鞣瓶普f著就向伊拉克利轉(zhuǎn)過身去。意思是說,談話到此結(jié)束。
那個男大從車?yán)镒叱鰜怼?/p>
“我想對你們說幾句話。……如果你們對這件事感興趣……我可以給你們看一個文件?!蚁?,我們可以找到共同語言……”
索菲科看著伊拉克利,似乎說,由你來回答吧。……
“站住,別動!”伊拉克利突然高聲說道,并把鏡頭對準(zhǔn)他。
那男人由于這突如其來的一著而顫抖了一下。索菲科好容易才忍住沒笑出聲來?!?/p>
“你們走吧,”那男人帶著明顯的嫌惡的口吻說道,“不愿意的話,那就在破公共汽車?yán)镱嵃?!……?/p>
索菲科的母親背靠著幾個枕頭,坐在沙發(fā)榻上。埃加挨在她邊上。桑德羅象往常一樣手不釋卷,坐在旁邊。
“巨大的太陽一動不動地停住了,”姥姥在講故事,“它被撕成了紅的、黃的、淡紫色的碎片。它整天整夜地掛在地平線上空,而四周是靜悄悄的大地。矮矮的、成熟的莊稼——這一切都染上了一種奇異的、毫無生氣的色彩?!?/p>
“難道它在夜晚也發(fā)光嗎?”埃加向道。
“白天黑夜都發(fā)光,”姥姥回答,“不過只是夏天才這樣。冬天那里是一片漆黑。”
“但是冬天有北極光,”桑德羅從書上抬起頭來說。
“這很美麗吧?”埃加又問。
姥姥和藹地?fù)崦念^,沉思著,后來又平靜地回答:
“也許很美?,F(xiàn)在我想,這是很美的?!?/p>
阿爾奇爾走進(jìn)屋里說:
“索菲科沒回來嗎?”
“來過電話,說要晚回來一會兒?!?/p>
“什么晚回來一會兒!我們要去參加一個宴會!”
姥姥站起身來。
“難道她忘了?”
“是??!真夠意思,給忘了,”阿爾奇爾傷心地說,“這本來是小事一樁嘛,所以她就給忘了?!?/p>
“不,我想她不會忘的?!?/p>
阿爾奇爾親切地抱住她的肩膀。
而索菲科和伊拉克利這時卻在公共汽車上顛簸著。
“幾點了?”索菲科向。
伊拉克利從口袋里掏出表來,打開表蓋,照著自己,仿佛在摹仿婦女照鏡子似的:用手摸摸下眼圈,想抹平并不存在的皺紋。
“你的心眼都跑哪兒去啦?”索菲科微微一笑。
“捉迷藏去了,”伊拉克利機(jī)敏地回答,合上表蓋。
“看來,你還是該告訴我?guī)c鐘了?”
伊拉克利掏出懷表,突然笑起來。
“你遲到了!來不及赴宴了!”
“你有什么可笑的!”索菲科平靜地說。伊拉克利立刻就默不作聲。
索菲科邊走邊脫外套,快步走進(jìn)臥室。剛回到家的阿爾奇爾在那兒坐著。
“我有什么法子,阿爾奇爾?汽車壞了,我們在野外整整等了一個小時。”
阿爾奇爾似乎沒有看見她。他站起身來,不快不慢,故作平靜地脫外衣。
索菲科站在門口向道:
“討論會開得怎么樣?”
阿爾奇爾哼著歌,摘下領(lǐng)帶。
“來參加的人多嗎?”
阿爾奇爾把外衣和村衫搭在椅子背上,平靜地哼著什么。
“彼得洛夫和他的妻子也來了?誰當(dāng)席間勸酒人(注1)?”
阿爾奇爾故意自己去鋪床。
“你到底要我怎么樣?”索菲科突然喊起來了。阿爾奇爾回頭看了她一眼,更響亮地哼著歌子。
索菲科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阿爾奇爾躺到床上。突然,索菲科在他面前蹲下,看著他的眼睛,輕聲說:
“喂,算了,阿爾奇爾。”
這時,阿爾奇爾忍不住了。他輕輕地、溫柔地把臉貼在她臉上,把她拉到自己懷里,擁抱了她。她完全陶醉在他的愛撫中。
索菲科坐在鋼琴邊,頭上戴著一頂寬邊的黑色帽子,在彈著什么曲子。她興致勃勃地彈著。孩子們在跳舞。
阿爾奇爾站在窗前,注視著街道。
深秋。院子里掃院工把秋天的落葉掃成一堆。
索菲科彈著琴,孩子們快樂地隨著音樂跳舞。
阿爾奇爾憂郁地看著街道。
索菲科已經(jīng)不再彈琴,她和孩子們一起哈哈大笑,還扮演著《三劍客》里的廚師。
“我早就知道,我的演員天才被埋沒了,”索菲科輕快地嘆息道。
阿爾奇爾看著妻子和孩子們,又轉(zhuǎn)過臉去看著窗外。
院子里,點燃的落葉冒著煙。
又是索菲科和伊拉克利在熙熙攘攘的秋天街道上走著。伊拉克利跑開去,跳到一堵護(hù)墻上,似乎想照街景,然后,他突然把相機(jī)轉(zhuǎn)過來,鏡頭對準(zhǔn)了索菲科。
索菲科走進(jìn)編輯部辦公室。一個編輯——目光銳利的小個子——很有禮貌地向她微笑。
“我叫你來,是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p>
“您說吧!”
“你知道,沙姆什要退休了。我們把埃迪舍爾調(diào)去做他的工作,并建議由你擔(dān)任責(zé)任秘書?!?/p>
“我?”
“你畢竟是一家子的母親……不用再到城外去跑了,再說工資也可以增加將近三十盧布呢。主要的是,你掌握全盤——要為報紙負(fù)責(zé)。”
索菲科臉色陰沉地聽著編輯說話。
“我什么也不明白……您以為,我已經(jīng)不能寫了?”
“你說什么呀,索菲科?在信訪部,有誰能比你寫得好?但是,你考慮考慮,和家里人商量商量……孩子們需要照顧,還有,阿爾奇爾也夠可憐的。”
提到阿爾奇爾,索菲科楞了一下。編輯不作聲了,似乎感到說漏了嘴。
索菲科在做午飯。她皺著眉,認(rèn)真地挑菜、切菜。阿爾奇爾在一旁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
“依我看,你大概拒絕了?!?/p>
索菲科在擺弄鋁鍋,沒有理會阿爾奇爾。
“但我還是希望你能明白一些?!?/p>
索菲科神經(jīng)質(zhì)地?fù)v碎核桃。
“我該明白些什么?”
“就是說,我不能再這樣生活了,”阿爾奇爾把手掌覆蓋在妻子的手上。
索菲科冷淡地抽出手來。
“這是什么意思?”
“你沒完沒了地出差,毫無意義地忙忙碌碌,還那么愛管閑事,讓我厭惡極了?!?/p>
索菲科從阿爾奇爾身邊走開,擰開水龍頭,在池子里使勁地沖洗蔬菜。
“我們在一起生活了這么多年,可你還是不明白,我熱愛自己的工作呀!……”
“你熱愛什么?什么?‘請您回答——您幸福嗎?臨睡前您幻想些什么?您對自己的職業(yè)有什么看法?’難道你不明白,這一切都是虛偽的!”
索菲科象突然挨了一記耳光似的顫抖起來。
“什么虛偽?我是在做力所能及的工作?!?/p>
她看著阿爾奇爾,在她眼前出現(xiàn)了那個年老的圖書管理員的身影。她和善地、略帶憂郁地微笑著。
“您結(jié)婚了?”
“是的?!?/p>
“有孩子嗎?”
“對,一個男孩,一個女孩。”
“您很幸福?!?/p>
索菲科聽著這些話,沉默著。
“那好吧,就這樣各管各地生活吧,”阿爾奇爾生硬地說,走了出去。
索菲科看著他的背影。
夜。索菲科在狹窄的、曲曲彎彎的街道上跑著。她不顧一切地飛快地跑著。偶爾停下來喘口氣,又繼續(xù)跑。
她跑上高坡,拐進(jìn)一條靜靜的、鋪著鵝卵石的小胡同,在一座兩層樓房前站住了。她喊著:
“阿爾奇爾!阿爾奇爾!”
窗子里立刻有人回答:
“索菲科,是你嗎?”
“阿爾奇爾,你快下來?!?/p>
阿爾奇爾氣喘吁吁地跑來了。
“出了什么事?”
索菲科默不作聲,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索菲科!”他握住她的手。
索菲科抽出手來,走開一些。后來,她向阿爾奇爾轉(zhuǎn)過身去,輕聲說道:
“媽媽快來了!”
“媽媽?”
“對,媽媽從北方回來了!”
“多么好……我為你高興,親愛的?!?/p>
“不,你什么也不明白,阿爾奇爾,媽媽要來了,但我不知道,她是怎樣的,她的聲音,她的手……但是她又是我的媽媽!我該怎么辦,阿爾奇爾,告訴我?”
“別激動,索菲科,一切都會好的?!?/p>
“我們怎么見面?我怎么叫她媽媽?幫助我,阿爾奇爾!”
索菲科擁抱阿爾奇爾。他們站著,一動不動,相互偎依著,就他們倆,在這夜晚的狹窄的、靜靜的小胡同里。
“你怎么啦,媽媽?”
這個問題是埃加提出的。她睜開大眼睛看著母親。索菲科擦掉眼淚,轉(zhuǎn)過身去。
索菲科、阿爾奇爾、安娜坐在小餐桌旁,默默地喝著茶。
阿爾奇爾在自己的辦公室里,背靠著窗站著,象是自言自語似的輕聲說:
“你知道我爺爺家有一股什么味道嗎?桃子干和面包味,還有一股爛木頭味,還有煙……”
阿爾奇爾轉(zhuǎn)過身來,若有所思地看著堅基茲。堅基茲習(xí)慣地捋著胡子。
“真想回那里去一趟……那幢房子座落在岸邊,遠(yuǎn)處什么人也看不見?!?/p>
一個婦女手里拿著一疊紙,往屋里探了探頭。
“可以嗎,阿爾奇爾·米哈依洛維奇?”
“請過五分鐘再來吧?!?/p>
阿爾奇爾回身不再看窗外,坐到窗臺上:
“這里的一切都令我厭煩。如果能到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去就好了,那里誰也不知道你,一切都從新開始?!?/p>
電話鈴響了。
“對,對,可以,當(dāng)然。過一小時……”
阿爾奇爾掛上話筒,向堅基茲轉(zhuǎn)過身去。堅基茲專心致志地查目錄卡。阿爾奇爾又靠著窗,久久地注視著窗外來去穿梭的車隊。
埃加彈著一首簡單的兒童短曲。姥姥站在一旁認(rèn)真地看著樂譜。鈴響了。姥姥向門口走去。
“你彈吧,埃加?!?/p>
埃加繼續(xù)彈琴,還凝神傾聽門邊的講話聲。
“對不起,索菲科·格奧爾基也芙娜在家嗎?”
“不,她還沒回來?!?/p>
“噢,請原諒,我是從加爾達(dá)巴尼來的……”
“請進(jìn)來吧,索菲科大概很快就回來了?!?/p>
姥姥和校長走進(jìn)來。校長很有興趣地看著掛滿了體育照片的墻壁。姥姥做了個手勢請他坐下。
“您是想了解學(xué)校的問題,是嗎?”
“對,我想了解一下,區(qū)委是怎么決定的?!毙iL立刻就激動起來,“這個沒有心肝的家伙總是在那里造呀,蓋呀……我不知道……已經(jīng)過去一段時間了。索菲科·格奧爾基也芙娜快回來了吧?”
“您別著急……決定會對你們有利的?!?/p>
“您這樣想嗎?”
“當(dāng)然會這樣的!”阿爾奇爾突然走進(jìn)來,他連招呼也沒打,就激動地沖著校長說,那校長站了起來不知所措,一會兒看看阿爾奇爾,一會兒又看看安娜?!皶@樣的,如果索菲科整天坐在接待室里,整天求情、吵架……為此不顧自己的健康、神經(jīng)和家庭利益,不顧一切!用這一切作代價,你們的校園就會變得大一些!當(dāng)然會這樣的!”
“阿爾奇爾!”索菲科的母親平靜地打斷他的話。
“請原諒,”阿爾奇爾嘟噥了一句,就猛然回身走了。
門外傳來埃加的琴聲。
索菲料坐在無軌電車?yán)?,膝頭上放著她常用的提包。她茫然注視著窗外。突然,她象是看見了什么人,興奮起來。
衣著整齊的阿爾奇爾在街心花園里徘徊。他手臂上搭著風(fēng)衣,在等什么人。索菲科敲著窗,想引起他的注意。
無軌電車停下了。索菲科很快跳起來,錯拿了別人的提包,打攪了別的乘客,急急忙忙地下了電車,奔向阿爾奇爾。他似乎發(fā)現(xiàn)了她。于是,她微笑著,那只不拿東西的手向阿爾奇爾揮動著。突然她看見:一個年輕婦女從她身旁走過。索菲科站住了。
那婦女快步走到阿爾奇爾身旁,吻他。
微笑在索菲科的臉上“凝住”了。
阿爾奇爾神采奕奕。他對那婦女說了些什么,珍愛地抱住她的肩膀,把她帶走了。
索菲科拿著提包站在那里,象被釘進(jìn)地里似的,看著他們遠(yuǎn)去。
但是他們站住了,轉(zhuǎn)過身來,徑直向索菲科走過來。他們走著,喃喃低語,陶醉在相互的愛撫中。
索菲科驚恐地向后退,四面張望,似乎在尋找掩蔽所。后來,她向車站奔去,跳上了電車,擠過人群,走到車尾的窗子前。
阿爾奇爾和那個女人在街上悠然漫步。
索菲科靠著玻璃窗,阿爾奇爾和他的女伴早已從視線里消失了,但索菲科還是看著窗外。
全家都在敞廊吃午飯。不尋常的沉默。索菲科低頭吃著。阿爾奇爾不時看看她,而索菲科只是看著盤子。
那條狗圍著桌子轉(zhuǎn)。一會兒貼貼這個人,一會兒又靠靠那個人。
母親悄悄地看看阿爾奇爾,又看看索菲科。桑德羅身旁放著一本翻開的書,他邊吃邊看。
“難道吃飯的時候可以看書嗎?”埃加突然問道。她跳起來,合上書。桑德羅用書打了她腦袋一下。埃加喊叫起來。
“媽媽,你說他呀!”
“夠了!”索菲科突然喊道。
孩子們立刻就默不作聲了。阿爾奇爾也一言不發(fā)。
桌旁寂然無聲。大家都看著索菲科,而她卻死盯著盤子?!?/p>
又響起了那支歌唱螢火蟲的古老民歌?!覀冇挚匆娏讼惹耙呀?jīng)認(rèn)識的一家人——母親、父親和四個孩子,他們和諧地同聲歌唱。……
“媽媽,有人來了!”響起了桑德羅的聲音。
一個陌生人走進(jìn)屋來。他手里拿著一個帆布包,膽怯地倒換雙腳站在那里。他終于說道:
“大老鼠和小耗子到處繁殖?!?/p>
孩子們哈哈大笑。
“哦,”姥姥力圖緩和他的緊張情緒,“您是從衛(wèi)生防疫站來的?”
“對,”那個人活躍起來,“我們在消滅大老鼠和小耗子?!?/p>
“請進(jìn)來,請坐吧?!卑材瓤蜌獾卣f。
“不啦,”那個拿帆布包的人謝絕了。他看著酒瓶伺道:“冰鎮(zhèn)的?”
“對,”阿爾奇爾回答,“想喝嗎?”
“我喜歡喝冰鎮(zhèn)的酒,”那個人象是道歉似地說。
阿爾奇爾給他倒了一杯酒。那人一口氣喝干了。然后,他抬頭看著天花板問道:
“它們不在閣樓上跑來跑去嗎?”
大家都看著天花板。
索菲科在街上疾步如飛,她走過一座橋,沖進(jìn)區(qū)蘇維埃主席的辦公室,說道:
“您以為沒法管你們,這是妄想!誰也不能為所欲為?!?/p>
一個儀表堂堂的大個子男人盯著索菲科。
“公道在哪兒?人家已經(jīng)打好了地基,運來了材料,全都準(zhǔn)備好了,而您卻想讓我把他坑了?這樣做合乎情理嗎?”
“怪可憐的,”索菲科打斷他的話,“他把校園圈起來了,打好了地基,吃了那么多苦頭,費了那么大的勁兒……而我們卻不允許他擴(kuò)大地盤!”她又冷冷地補充說:“這種說法是徹頭徹尾的蠱惑人心!”
主席猛地推并夾著幾張紙的文件夾,站了起來。
“您知道嗎,您最好別管我們的事?”
“什么叫做——你們的事?——怎么,這塊地是您接受的遺產(chǎn),您可以送人的?”
“我要說的到此為止。”
索菲科竭力控制自己:
“我也對您說明白——我決不罷休?!?/p>
夜。索菲科和衣躺在床上,身旁放著一本書。她大概是看著看著就睡著了。
鐘滴嗒滴嗒地響著。索菲科在睡夢中顫抖了一下,微微抬起身子,看看旁邊的床。床是空的。
時鐘的指針指著四點?!?/p>
索菲科起身走出房間。走進(jìn)兒童寢室,看了看安安穩(wěn)穩(wěn)地熟睡著的孩子們,習(xí)慣地理了理扔在一旁的衣服,走到窗邊?!?/p>
我們聽見一個年青的、充滿熱情的聲音:
“我沒有丈夫,從前也沒有過。您想象一下,我從來沒有想要一個丈夫,但我卻很想要孩子,所以,現(xiàn)在我也就有了孩子?!?/p>
一個年青的卷發(fā)婦女坐在地毯上,象土耳其人似地盤著腿。她的目光快樂而審慎。她沉默了片刻,以試探的目光注視著對話者。
“我想,您準(zhǔn)不會同意我的,但是關(guān)于所謂‘正常的’家庭,我已經(jīng)形成了自己的看法??蓱z的女人從早忙到晚:替丈夫又洗又縫,還要做飯,替他熨衣服,還要為他養(yǎng)育孩子。真是鞠躬盡瘁,死而后已。而他呢,什么也不管,象只公雞似的逛來逛去,盛氣凌人,看著妻子——‘瞧,’他說,‘你象個什么樣!’”
那婦女很有感染力地笑起來了,她說:
“男人只有當(dāng)我需要的時候,才能在我身旁。總有一個男人在身邊是件很難熬的事情?!?/p>
索菲科輕輕地關(guān)上兒童寢室的門,回到臥室。
“老是要照顧男人,考慮他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我可不能這么做,”那婦女的目光變得嚴(yán)肅了。
索菲科的聲音:
“這就是說,您反對家庭?”
“哦,是的,家庭對于我是完全不需要的,”那婦女滿不在乎地說,“一般地說,您知道我想說什么?告訴您,凡是能不要男人的他方,就讓他們遠(yuǎn)遠(yuǎn)地呆著,可別靠近。遺憾的是,沒有他們就生不出孩子來,不然的話……”
索菲科站在窗前,看著燈光微弱的街道。后來,她猛然回身走進(jìn)母親的房間,坐在母親床沿上。母親把書放在一旁,久久地用理解的目光撫慰著索菲科。索菲科的手指在一幅圖案并不復(fù)雜的古老的織花壁毯上滑過。
壁毯上織著湖、小船,船上有漁夫……一只孩子的手撫摸著一幅繡花圖案。
夜。房間里有街燈的昏暗的反光。
小索菲科躺在沙發(fā)榻上,枕頭旁放著一只長毛小猴。索菲科臉對著墻躺著,手指在織花壁毯上移動。
街上傳來了汽車駛近的聲音,剎車聲。女孩子的手指不動了。
索菲科抓住小猴子,緊貼著墻。
對面,在有高靠背的木床上躺著媽媽,她眼朝著天花板望著。
上樓的人的沉重的腳步聲。
小女孩抱著小猴子爬到媽媽這邊來了。媽媽把她摟在自己懷里。
腳步聲越來越近。就在門口停住了。
母親和女兒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敲門聲。
索菲科更緊緊地偎依著母親。
又是敲門聲?!?/p>
空蕩蕩的屋里站著不知所措的小姑娘,她穿著長長的白色睡衣?!?/p>
索菲科不再看壁毯,她向母親俯下身去。
街上傳來了腳步聲。索菲科顫抖了一下,看著母親,隨后站起身來。
有人上樓了。
索菲科快步走進(jìn)臥室,躺到床上。輕輕的腳步聲近了。索菲科轉(zhuǎn)身朝向墻壁。
阿爾奇爾小心翼冀地開了臥室的門,踮著腳尖走到床邊,脫了鞋,脫了衣服,彎著腰想去打開床那頭的燈,看見了索菲科的臉,他猛然一怔:
“你沒睡?”
索菲科沒有回答。阿爾奇爾鎮(zhèn)靜下來,很平靜地說:
“我們工作到很晚,然后又到戈加家呆了一會兒。我給你打了好半天電話,可沒打通?!?/p>
索菲科還是盯著墻看。……
阿爾奇爾躺下,翻來復(fù)去好一會兒,拉了拉被子。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樣?我不能到朋友們那里呆一會兒嗎!”阿爾奇爾喊起來了。過了一會兒,他彎身關(guān)了燈。
他們默不作聲,并排躺在黑暗中。
索菲科走進(jìn)姑姑的屋子。她們立刻就放下常做的活,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侄女。索菲科點點頭,微笑著,從提包里取出雞蛋、酸奶油,放到桌上,脫下外衣,吃力地坐在椅子上,閉上眼睛。
克托馬上就坐到沙發(fā)榻上,和姐姐坐在一起,姐姐象往常一樣幾乎被報紙包圍住??送屑茸鍪謩萦钟醚酃?,懇求姐姐別作聲。但是瑪洛不耐煩地推開她,堅決地說:
“必須盡早離開這樣的丈夫,就象拔去一顆壞牙一樣?!?/p>
克托哆嗦了一下,向索菲科轉(zhuǎn)過身去。索菲科慢慢地睜開眼睛。
“為什么我要沉默?”瑪洛站起來,神經(jīng)質(zhì)地在屋子里走來走去,“全城都在說這件事,而索菲科卻應(yīng)該什么也不知道嗎?”
克托轉(zhuǎn)過臉對著屋角,似乎沒有聽見瑪洛的話。
“什么,姑姑,人們說些什么?”索菲科無精打采地問道。
“別聽那些,孩子,管他們說什么哩!”克托深表同情地回答,狠狠地看了姐姐一眼。
“告訴我,為什么她要忍受這一切?她何必當(dāng)傻瓜?”
“你想看到她由于一時的激動而把家拆散嗎?”
瑪洛向窗戶那邊看了一眼,平靜地、象自言自語地說道:
“我們的一生轉(zhuǎn)眼就過去,不應(yīng)當(dāng)在謊言和欺騙中度過啊。”
索菲科又閉上了眼睛,克托擦去涌上眼眶的淚水。
“一切都會過去的,他會醒悟過來的,孩子。這樣的迷戀以前有過,但一切都過去了,家庭還是保住了?!?/p>
“你沒有自尊心!”瑪洛沖著她說。
“你總是那么殘酷無情,”克托氣憤起來,倒使瑪洛不知所措。她好象看陌生人似地看著妹妹。一些遙遠(yuǎn)的回憶在她的眼中閃現(xiàn)。她重又坐到妹妹身旁,輕聲說:
“真理總是殘酷的,克托?!?/p>
“那么,請告訴我,誰需要毀滅人的真理?”克托毫不調(diào)和地回答她,用手摸了摸前額。
索菲科半躺在椅子里,似乎沒有聽見姑姑們在爭吵些什么。
我們和索菲科一起,聽見了一個被拋棄的女人絕望的聲音:
“我釣心都碎了,薩巴大叔,他把我們?nèi)恿耍蛔吡耸?,無影無蹤。連孩子都不想!”
一個藍(lán)眼睛的、衣著破爛的女人向?qū)υ捳咄度ソ^望和痛苦的目光。
“咳,我有什么法子,娜托。要我怎么樣才能把他弄回來呢?!?/p>
“弄回來?!”那女人被激怒了,“誰需要他,這個惡棍。連狗也不能強(qiáng)拴在家里,別說是丈夫了。我要為我自己所受的苦頭而懲罰他!我要人們把他從黨內(nèi)一腳踢出去,揭他的老底!”
“如果你想揭露他——正好從編輯部來了一位客人,這是他們的事?!?/p>
“關(guān)于揭露他的向題,我還不了解,”索菲科微微一笑,“但是,去找他,讓他分擔(dān)養(yǎng)育孩子的責(zé)任,這倒是我們能做到的。請告訴我他的姓名……”
那女人驚恐地看著索菲科。
“您要我干什么?我的米特扎是這樣的小伙子,村子里再也找不到比他好的了!難道不是這樣嗎?你告訴她,薩巴大叔!請把你那小本本收起來吧,我什么也不會對你說的……她倒想知道姓名!……”那女人茫然四處張望,突然,她的眼睛里滿是淚水,“我對他怎么不好啦,我伺候他,照顧他,他什么也不用操心,什么也不管……可他說走就走……一走了之!我怎么辦呢?簡直不知道該怎么辦是好!……”
索菲科驀地轉(zhuǎn)過身去,在原地僵立不動。
那個曾和阿爾奇爾在一起的年青婦女肩上搭著提包,在喧鬧的街上走著。
她走著,很愉快地呼吸著溫暖的秋天的空氣。
索菲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離開,跑遠(yuǎn)一些,躲起來……她走開去,不斷地加快步伐。
而那個女人在街上走著,不緊不慢地走著,專心地想著自己的事。
索菲科幾乎是從她身邊逃走的。但一股力量使她回頭看了看。那女人已經(jīng)看不見了。她消失在人群里。索菲科站住了,用眼睛尋找那女人。她一心想要再次看一看那女人。一個熟人向她走來,她非常勉強(qiáng)地微笑了一下,但目光還是在尋找那女人。突然她看見:那女人和一個人告別后徑直向索菲科走來。索菲科已經(jīng)站著不動了。她發(fā)現(xiàn)那女人的臉上掠過一道陰影,但立刻就消失了,重又顯現(xiàn)出平靜和一種清醒的憂郁的表情。索菲科貪婪地細(xì)細(xì)察看那個女人,好象看不夠似的,突然她微笑了,向著這個年青的、無拘無束的美麗的女人微笑。但是,也許這微笑中的痛苦要比淚水中的痛苦更多些。
一雙被失眠折磨得疲憊不堪的大眼睛從鏡子里往外看。索菲科著了迷似地久久注視著自己那張毫無生氣的臉和新出現(xiàn)的皺紋,然后她拿起假發(fā),笨手笨腳地戴在頭上。
母親在遠(yuǎn)處傷心地看著女兒。
索菲科忙亂地把假發(fā)拉扯一番,徒然想整理好。她呆住了,看著鏡子里自己那副不尋常的模樣。
索菲科和阿爾奇爾在看臺上一排排觀眾中間擠過去。索菲科穿著露頸肩的花布拉吉,手臂上搭著外套,頭上戴著入時的假發(fā)。她步履堅定,無憂無慮,帶著一種挑釁似的興奮勁兒向熟識的人們問好。
“您好,格奧爾基大叔,”索菲科向某個人喊道,又立刻回身對阿爾奇爾說:
“記得嗎,阿爾奇爾,格奧爾基大叔是怎么請我們來著,記得嗎?天啊!打那以后,多少日子過去了!那一年我們大學(xué)畢業(yè)。記得嗎,我們多么高興,阿爾奇爾?”
她沉默了一會兒,又興奮地四周環(huán)顧,喊道:
“多么好的天氣!”
“對,非常好,”阿爾奇爾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
就這樣,他們擠到了自己的座位前。
球賽已經(jīng)開始了。觀眾們興致勃勃地看著球賽。觀眾的腦袋從這方一起轉(zhuǎn)向那方。索菲科心不在焉地看著球場,象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向阿爾奇爾轉(zhuǎn)過臉去說道:
“記得嗎,阿爾奇爾,我是怎么丟掉了全校冠軍的?記得嗎,你怎么跳到運動場上向裁判撲過去?”她由衷地笑著。
阿爾奇爾沒有回答。但索菲科竟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疏遠(yuǎn)的神情,更靠近地彎身向他耳語:
“你知道嗎,我在想什么?我們真的現(xiàn)在就買一輛車,別再等到攢夠錢才買。先借一些——以后再還。再說,大家都這么干的?!?/p>
坐在前排的一個瘦瘦的戴眼鏡的男人很不滿地回頭看看索菲科,但她還是起勁地繼續(xù)說道:
“不,你說,再等有什么意義?我也會學(xué)開車。我得經(jīng)常坐車到處跑。有時你可以帶我去?!?/p>
阿爾奇爾很不好意思地看看四周。索菲科的聲音愈來愈大了:
“你只要想想,孩子們會多么幸福!星期六,星期天,我們就到城外去。夏天走遍整個格魯吉亞?!?/p>
阿爾奇爾憂郁地茫然看著索菲科。
“我不知道該對你說什么?!?/p>
“你能說什么呢,”索菲科突然壓低了聲音向道,把臉扭開了。
空蕩蕩的體育場里坐著索菲科和阿爾奇爾。他們就這樣坐著,似乎不想站起來了。
“你說,你打的什么主意?”
這會兒索菲科完全換了個模樣。她垂著肩頭坐著,立刻就顯得老了。
“現(xiàn)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索菲科!”
“該在什么時候說呢?”索菲科還是那么輕聲問道,“在白天,當(dāng)我們倆都在工作時,還是在夜里,當(dāng)你甚至于……”
阿爾奇爾慌亂起來,四處張望。周圍一個人影也沒有。只有清潔工在打掃體育場。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p>
“我不能這樣生活,阿爾奇爾。”
他們又在空蕩蕩的體育場里坐了很久。
索菲科還是戴著那入時的假發(fā),穿著那件露肩頸的花布拉吉坐在自己的辦公桌旁。突然,伊拉克利嚷嚷著打開門沖了進(jìn)來。
“尊敬的索菲科,請幫助我!”他還沒跨過門檻就叫喊著,猛地挪開椅子坐下,死盯著索菲科,神經(jīng)質(zhì)地、興奮地說:
“看,就我一個人活在世上。我一直在想——為什么就我一個人!大家都安慰我:不只是你一個人,誰都是一個人,為什么會這樣?可敬的索菲科,世界上有這么多人,可他們中間找不到我?!”伊拉克利坐在椅子上搖來晃去,靠在墻上,陰沉沉地、狠狠地死盯著索菲科,繼續(xù)說道:
“要是我們有兩個人該多好,一個望天,另一個就看地。一個唱,另一個跳。一個哭,另一個笑。一個死了,一個還活著。幫幫我,敬愛的索菲科,請幫助我找到我自己吧?!?/p>
索菲科視而不見地瞧著伊拉克利。
古老的橡木門沉重地、軋軋響著打開了。
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出現(xiàn)在門口。她的眼神是神經(jīng)質(zhì)的、疲乏的。聽得見索菲科的聲音。
“請原諒,我從報社來?!?/p>
“我猜到了,”那女人冷淡地看著談話的對方,“麻煩您了,很抱歉?!?/p>
“您說什么呀,這算什么麻煩?!?/p>
“謝謝,我什么也不需要?!?/p>
“但是,您給我們寫了信?!?/p>
“我對您講過了——我什么也不需要,”那女人提高了嗓門。
“也許……”
“讓我安靜些吧,”那女人勉強(qiáng)克制住怨恨情緒,輕聲說著,砰的一聲關(guān)上門。
院子里一片寂靜。后來門口又出現(xiàn)了那個女人。她的臉抽搐著變樣了。她呆呆地喊著:
“讓我安靜些!一切都讓我安靜吧!”說著,她砰的一聲關(guān)了門。
索菲科取下假發(fā),放進(jìn)提包里;站起身,穿上外套,向門口走去。伊拉克利神經(jīng)質(zhì)地、激動地笑著。索菲科漠然看了看他,走出屋去。
伊拉克利立刻就沉默了。驀地他把桌上的一疊照片猛然拂落到地上。
索菲科走出編輯部的大樓。校長站在街上。他看見了索菲科,躊躇地向她走去。
他們已經(jīng)坐在咖啡館里。校長很小心地從提包里拿出幾個蘋果,放在桌子上。
“這是孩子們給您的,索菲科·格奧爾基也芙娜,是我們自己果園里的?!?/p>
索菲科拿起一個蘋果,在手里轉(zhuǎn)動著。
“昨天是我們盛大的節(jié)日,把鐵絲網(wǎng)給拆除了,”校長興高采烈地說,“孩子們象參加突擊進(jìn)攻似的——五分鐘以后鐵絲網(wǎng)就無影無蹤了。而這個無恥的家伙竟站在自己家的陽臺上說……”校長不好意思地微笑了一下,“請原諒我,他說操/你/媽什么的……”
旁邊桌坐著幾個年青人,三個小姑娘和一個小伙子,他們發(fā)出了快樂的、很有感染力的笑聲。校長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又轉(zhuǎn)身對索菲科說:
“我真不好意思,讓您這么受累。……您的丈夫也這么為您擔(dān)心。……應(yīng)該向您承認(rèn),我第一次看見您時,本來不抱任何希望。我想,這個弱小的女人怎么能對付得了那么兇殘的怪物呢?……后來我才明白——您是另一種人!您不知道害怕為何物!”
索菲科默不作聲。在她眼前,早己逝去的形象又重新顯現(xiàn)了。
……一個穿著長長的白色睡衣的小姑娘獨自站在空蕩蕩的屋子里。
……索菲科的姑姑們在積雪的小路上走著。小姑娘忽兒跑到前面去,忽兒又在姑姑們身旁轉(zhuǎn)呀轉(zhuǎn)的。
……少女時代的索菲科在曲曲彎彎的斜坡上飛快地奔跑,跑近一座二層樓的房子,叫著阿爾奇爾。
……屋子的一角,索菲科緊貼著墻站著。親戚們坐在沙發(fā)榻上和椅子里。大家都呆呆地坐著,只有一個穿黑衣服的婦女一會兒正了正褂在墻上的圖畫,一會兒挪了挪椅子。她不時看看那點頭向她表示贊許的瑪洛姑姑。
然后,她僵立不動:從街上隱隱約約傳來了汽車聲。汽車停了。
那婦女快步向門口走去。
大家都站起來了?!?/p>
索菲科還是那樣一動不動地站在墻邊看著門口?!瓨翘菽沁厒鱽砹四_步聲。索菲科看著門。……
大笑聲闖進(jìn)了回憶,把索菲科帶回到現(xiàn)實中來??Х瑞^里,一個男孩子站在他們桌旁,純真地微笑著對她說:
“我能拿一個蘋果嗎?”
“當(dāng)然可以,”索菲科立刻回答,遞給男孩子兩個蘋果。
“謝謝!……”
“再拿吧,”索菲科向他微笑著,又把一個蘋果塞到那不知所措的男孩子手里,又塞了一個、又一個……
男孩子走開了。
校長不好意思地把最后一個蘋果遞給他。
男孩子走到自己的桌子旁,把蘋果倒在桌布上。女孩子們一陣大笑。這個送給他們蘋果的古怪女人真讓她們開心。
“別笑了,小姑娘們,”男孩子輕聲說。
小姑娘們不笑了。
在那間伊拉克利臥室兼工作室的閣樓里,一切雜亂無章——那兒在修房子。伊拉克利站在高凳梯上,把天花板上還沒撕掉的糊墻紙扯下來。他回頭一看——索菲科站在門口。
伊拉克利扔掉刮刀,在高凳梯的梯蹬上坐下。索菲科走近他,小心地用手碰了碰他的臉,似乎要抹去他臉腮上的顏色。伊拉克利避開了,走下梯子:
“脫外衣嗎?”
為了不弄臟外衣,他很小心地用手指尖提著索菲科的外衣,把它褂到墻角,那兒比較干凈些。
索菲科走近書架,碰倒了裝顏料的水桶。伊拉克利立刻就拿起水桶,放到走廊里去。索菲科俯身看一疊照片,抽出一張,又抽出一張,第三張……所有的照片上都是索菲科,她的臉,她的側(cè)面……伊拉克利很不好意思地雙腳倒換著站在那里。
索菲科戴上一頂久已不用的舊草帽,微笑著向伊拉克利轉(zhuǎn)過身去。他也報以微笑。她立刻低下頭,摘下草帽……
伊拉克利抓起一把糊墻紙,擦了擦凳子,把它往索菲科那邊推了推。
“我給你端茶來,”伊拉克利說著很快走出屋子。他拿來了面包,在一片面包上涂黃油,放上奶酪……拿出糖罐、檸檬,煮好茶……他把這些東西都放在一個鋪著一塊雪白餐巾的托盤上,回到屋里。
索菲科睡著了,很不舒服地靠著墻。
伊拉克利輕手輕腳地把托盤放在高凳梯上,在角落里坐下。
亮著燈。
索菲科在夢中顫動了一下,醒來了。她驚恐地看了看四周。
“幾點了?”
伊拉克利沉默不語。
索菲科很快站起來,神經(jīng)質(zhì)地拿起外衣。……
伊拉克利坐在那里一動也不動,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
房間里寂靜無聲。隨后聽到了腳步聲和關(guān)門的聲音。伊拉克利還是那樣一動不動地坐著,眼睛盯著一處。隨后他轉(zhuǎn)過頭來,用那黯然失神的目光在空空的屋里掃了一圈。
索菲科在夜晚寂靜無人的街道上快步走著。她走進(jìn)自己家的院子里,在她家的臺階旁停著一輛急救車?!?/p>
她跑步上樓。前廳里,那條狗在可憐地哀嚎。阿爾奇爾在來回踱步。
從母親屋里走出一個穿白大褂的婦女,臉容嚴(yán)肅的瑪洛跟在她身后。
她看見索菲科后,搖搖頭——好象說,你在哪兒呆到現(xiàn)在才回來?——她給索菲科讓路。
埃加不聲不響地?fù)湎蚰赣H,抱著她的脖子。索菲科推開女兒,象是走進(jìn)深淵似的,小心翼翼地走進(jìn)屋里。
母親閉著眼睛躺在那里。旁邊站著一個手里拿著注射器的穿白大褂的婦女??送泄霉媚蛔髀曉诮锹淅锩π┦裁?。索菲科踞著腳尖走到床邊,雙手捧起母親的一只手,把它送到唇邊。母親困難地睜開眼睛,在她那幾乎熄滅的目光里又出現(xiàn)了亮光。
“謝天謝地,”她的雙唇似乎在說,“我可等到了你,”她艱難地舉起無力的手,撫摸著索菲科的臉龐。
索菲科以呆滯的目光看著前面,看到了遙遠(yuǎn)的過去。……
屋子里滿是親朋好友。
大家都期待地注視著門口。
門慢慢地打開了。安娜——索菲科的母親出現(xiàn)在門邊:高高的個子,瘦瘦的,穿著磨破了的藍(lán)色舊衣服。她在門口躊躇了一會兒,似乎不敢進(jìn)屋來?!送锌拗蛩龘溥^去,擁抱她,隨后,一個穿黑衣服的面容嚴(yán)肅的婦女也擁抱她,接著是瑪洛……而母親看著緊貼著墻佇立在那里的索菲科。
沒有聲響。大家都在原地不動。這時,瑪洛堅定地向索菲科走去,輕聲對她說:
“到媽媽那邊去,孩子?!?/p>
索菲科顫抖了一下,猶豫地走了幾步,站住了,不知所措地向母親伸出手去。
“天啊,索菲科!”
屋里已經(jīng)沒有人了。在那頭——在走廊里——母親在洗手,洗了很久,動作很慢……后來,她用手撫摸自己的臉龐。
索菲科慢慢地向母親走去,在半道站住了,輕輕地說:
“媽媽……”
母親微笑著。
索菲科把母親的一只僵直的手緊緊地揣在自己雙手的掌心里,幾乎無聲地重復(fù)說:
“媽媽……媽媽……”
埃加和桑德羅在街上拼命地跑。
索菲科和阿爾奇爾在舊城的那條曲曲彎彎的小胡同里走著。這就是那條阿爾奇爾住過的、索菲科曾跑著去找他的胡同。他們慢慢地走著,象相愛的人在散步那樣。遠(yuǎn)處看來,他們似乎在盡情地享受這安靜和清幽、這秋天的落葉……但是,他們的話題卻和這景色毫不相干。
“我們怎么辦,索菲科?”阿爾奇爾悶聲問道。
“我看,關(guān)于這點,你早就決定了?!?/p>
“我什么也沒決定?!?/p>
埃加和桑德羅還在街上跑,他們跑進(jìn)一個又一個院子,跑上臺階?!?/p>
索菲科在前面走著,阿爾奇爾跟在她身后。
“你不必為我們擔(dān)心,阿爾奇爾,”索菲科回頭看著他,“孩子們已經(jīng)大了,他們會理解我們的?!?/p>
“孩子們!”
而孩子們還是在街上跑。
阿爾奇爾在一堵石頭圍墻邊停住了腳步。索菲科走近他,平靜地看著他的眼睛說:
“你別以為我有什么可惋惜的。相反,如果可能的話,一切都要重新開始?!?/p>
她走開了,走上窄窄的臺階……阿爾奇爾跟在后面。
兩個孩子跑到那幾個靠著籬笆站著的男孩子那里,問了些什么,又跑開了。
他們氣喘吁吁地奔上樓梯,急不可待地按門鈴。
一個胖胖的圓臉蛋的男孩開了門。
“你找到了一條狗?有人告訴我們說你找到了,”他們象開機(jī)關(guān)槍似的一口氣問道。
男孩子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皺著眉看著這兩個孩子,遲疑地?fù)u搖頭。
“誰在那里,格奧爾基?”一個年輕的婦女走到走廊里,“哦,是你們丟失了一條狗,孩子們?去,格奧爾基,把它抱來!”
男孩子遲疑不快,母親推了他一下。
“去!”
男孩子懷著敵意,回頭看了看埃加和桑德羅,很不樂意地走了,后來他手里抱著一條毛茸茸的小白狗又出現(xiàn)了。
埃加和桑德羅絕望地盯著那條狗,隨后兩人都搖搖頭。
男孩子把狗緊緊地樓在懷里,笑容滿面。
孩子們走下樓梯。男孩子剛關(guān)上門,埃加就坐在梯級上放聲大哭起來。桑德羅坐到她身旁,摟著她說:
“別哭,埃加。”
埃加哽咽著、哭得更響了。
“別哭,埃加,我們一定能找到它的?!?/p>
“不,桑德羅,我感覺到,我們找不到了……它為什么跑了,桑德羅?它出了什么事?它能到哪里去呢?”
淚水也涌上桑德羅的眼睛。為了掩飾眼淚,他固執(zhí)地,象個男子漢似地說:
“我們一定要找到它,埃加,哪怕走遍全世界也要找到它!”
索菲科和阿爾奇爾坐在花園里的長凳上,他們不說話,象陌生人似地坐著。
埃加和桑德羅在街上走著。埃加打了個冷顫,桑德羅替她豎起短上衣的領(lǐng)子,摟著她的肩。他們就這樣摟著在街上走。
索菲科飛快地、急促地走在喧鬧的街道上。那些訴說自己的不幸、痛苦和委曲以及談到自己的喜悅的人們的聲音,和街上的喧嘩聲交織在一起。索菲科傾聽著這些聲音。在我們眼前,一連串婦女的面影顯現(xiàn)出來:這是被遺棄的女人;孤獨的、自己挑選了自己命運的婦人;對自己的工作和家庭都很滿意的紡織女工;唱歌的一家人的母親;老圖書館管理員;在孤獨生活中變得冷酷的婦女;咖啡館里快樂的女孩子們;想到敬老院去的老太太。還有許許多多別的女人。她們的聲音相互交織著,淹沒在街道上的一片喧嘩中。
索菲科在街上走著。
(全劇終)
注釋:
注1:按照格魯吉亞風(fēng)俗習(xí)慣,在宴會上被公推出來的勸酒人?!g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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