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皮埃羅》是一部1965年的法國黑白電影,由讓-呂克·戈達爾執(zhí)導(dǎo)。電影講述了一個失業(yè)的男子費迪南德與他的前女友瑪麗安娜的逃亡故事。費迪南德在與瑪麗安娜相遇后,決定拋棄妻子和孩子,與瑪麗安娜一起逃離。他們在逃亡過程中犯下了一系列搶劫和殺人的罪行。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的關(guān)系變得緊張,最終導(dǎo)致了悲劇的結(jié)局。這部電影以其獨特的拍攝風格和對社會問題的探索而聞名,被認為是法國新浪潮運動的代表作之一。
戈達爾嘲笑斯皮爾伯格:“假如他碰到一個不明飛行體(UFO)時,他一定會嚇得啞口無言,所以我說他不夠勇敢。而我呢,我則有一籮筐的話要對不明飛行體說,因為我自己就是不明飛行體嘛?!?br> 不明飛行體。這五個字的意象就是這部電影——《狂人皮埃羅》。它懶懶地飄,忽東忽西,風和引力都不是它的限制。它輕飄飄地,沒被任何責任累贅。它浮在天上,輕浮地近乎透明。它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大張著嘴,眼神天真得茫然。
如果就在我寫前面幾句話時,窗外的天上突然飄過來一個不明飛行體,我會立即叫住它:“HEY!無所事事的不明飛行體!”它肯定會驚訝地回頭看,因為它從吃過早飯后就在天上滑行,一直沒人理它,當然更沒有人說它無所事事。它木在那里等我接下去的話。我組織了下語言:“你沒有殼,也不吃飯,還不背背包。你能載得動愛嗎?”它會有一會兒遲鈍的反應(yīng)時間——因為沒有人問過類似問題呵,然后像動畫片里的兔八哥似的,尷尬地意識到地球的引力和自己的重量,斜斜栽下來,帶著重力加速度。這時我就趁著那道傾斜的滑行線還未消失的時候,趕緊許個愿——其實我的目的就是這個。
哈哈。我許的愿望是,到電影里去找安娜·卡里娜。像皮埃羅一樣,我要跟她度過一段渾渾噩噩的時光,我們漫無目的地游蕩,唱歌,把敞篷車開到海里去,在海灘上把皮膚曬的黝黑,然后,她會在我的手上死去。到那時,我引爆自己重新回到現(xiàn)實世界。
這是在說夢話么?皮埃羅說:“可能是我在做白日夢吧……我們到了雙面人的時代,我們不需要鏡子就可以跟自己對話。我們都是由夢拼合起來的,我們又構(gòu)成了夢?!庇惺裁??我喜歡這個夢。
看這個電影前的那幾天,我?guī)缀醪荒軘[脫睡眠中迷蒙的狀態(tài),精神十分萎靡,什么都不想干(后來證明這是被蚊香熏的。。。)。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于是我就看了《狂人皮埃羅》,我看的是CC版的DVD,除了電影,還有一個多小時的花絮,外加讓·伯納德·鮑依的評論音軌。我看了一遍又重來一遍,從中午一直看到晚上,窗外灼熱的太陽慢慢謝幕,轉(zhuǎn)場成漫天的星星和綢緞似的夜。操場上傳來籃球擊打地面的聲音,和它們的回聲。一聲一聲之間,好像隔著蒼茫的年月?;谢秀便?,似乎就是在夢里似的。
這是一個由紅色和湖藍色組成的故事——片中的字幕和布景上零零碎碎都是這兩種顏色。紅和藍在法國國旗中分別意味著自由和愛。這個電影是無政府主義的自由詩,詩里是皮埃羅和瑪麗安的感情。那是愛嗎?或許不是的。影片大致上是在講:厭煩了自己貧乏生活的皮埃羅(他總是自稱叫費迪南)一天晚上從岳父母家那煩心的上流人士聚會回到家,發(fā)現(xiàn)請來照看小孩的瑪麗安是舊識。于是他拋棄一切和瑪麗安開始了一場瘋狂、浪漫又無所事事的旅程,他們的旅程天真而刺激,時間在他們那里仿佛不存在?,旣惏蚕癖谋膰}噠的小雀兒飛過一個個墻頭,腳輕點著地。沒有什么能讓她靜靜地看細水長流。皮埃羅也不是安分筑巢的鳥兒,但他還有他的自私。他希望瑪麗安是觸手可及的,他不想有籠子,但也不想瑪麗安沖破他自私的紅線。而瑪麗安還是飛過一個個墻頭,腳輕點著地……最終,他把瑪麗安射殺了,瑪麗安落下來,落在他臂彎里,他覺得瑪麗安還是重的,他的臂膀覺得沉。他后悔。他嘴硬。他對瑪麗安說:“你不該這樣?!?br>
電影在我的敘述下仿佛帶有了情節(jié)性。我應(yīng)該意識到,戈達爾從來就不是一個說故事的人:“其他人都敘述一個開端,再來是中段情節(jié),然后是結(jié)局……我對這種事覺得很不自在,我從未成功地從頭到尾說完一則完整的故事?!?br> 我感到我上面的敘述破壞了這部電影。我它篡改了——其實這部電影只是一堆片段的組合,電影里支離破碎的片段無拘無束,沒有被情節(jié)的線索束縛住。它的目的是平面的,平面的目的,意味著沒有方向性,它沒有朝向某個方向運動的趨勢(不管這是時間前進的方向還是地理上的方向)。重要的事情被掠過,鏡頭沒有浪費在事物之間的聯(lián)系上,這部電影不是由上一個鏡頭指向下一個鏡頭,而是各自平等地存在著,各自享有著渾渾噩噩的自由。沒有方向的自由是渾渾噩噩的,無拘無束是它的表象,它的骨子里是無所事事。放棄了正常的敘事,打亂了時間,戈達爾從生活中揀出因果關(guān)系和一切時間或事件上的聯(lián)系,隨手扔掉,于是存留在這部電影里的,便只有靈光乍現(xiàn)的短詩和波瀾不驚的生活之湖。——詩必須是短的,以使它沒有時間上的歷險;湖必定是波瀾不驚的,因為戈達爾把能吊起觀眾緊張情緒的蒙太奇全都去掉了。
戈達爾刻意的避免反打鏡頭,也避免相互聯(lián)系的蒙太奇運動。在他的電影里,攝影機的視角不是全能的上帝視角,而是切切實實的觀眾視角(盡管他的觀眾其實挺少的-_-|||)。他抵制格里菲斯和愛森斯坦以降利用剪接對觀眾情感進行控制的規(guī)矩,他不玩擴展時間和壓縮時間的把戲。戈達爾的電影不在時間里,準確的說,是不在投影布之外的現(xiàn)實時間里?!半娪皶r間比實際時間更具伸展性,電影人可以有自己的主觀性,這就是電影的構(gòu)想?!标P(guān)燈以后,也關(guān)掉了放映廳里的時間,關(guān)掉了現(xiàn)實世界中的時間。電影里的一切發(fā)生在漆黑的時間斷口和放映機的楔形光束里,它在循規(guī)蹈矩的現(xiàn)實中逃離了。因此,它是自由的。
我自認為還是個年輕人,并不抵制片中為所欲為的無政府主義自由觀。我經(jīng)常想起片中皮埃羅的那句臺詞:“幸虧我不喜歡吃菠菜,否則我就得吃菠菜了?!薄矚g和行動之間沒有任何障礙,這種天地任逍遙的語氣把我擊中了??蛇@竟在現(xiàn)實中是不可能的。瑪麗安就說:“就是這個令我悲傷:生活永遠不像書里寫的那樣。明晰、富有邏輯和條理。偏不是那樣?!?br>
那時,剛步入電影的新浪潮的年輕人身上都滿溢著這種自由。他們年少輕狂,標新立異。特呂弗的《槍擊鋼琴家》和《祖與占》、戈達爾的《法外之徒》和《女人就是女人》,他們的自由飛馳著輕盈地劃過碧空。老年的戈達爾回憶他的主人公時說:“這些人都代表某種理想的自由形象,也就是說,在不受干擾下為所欲為的自由的化身,實際上也就是什么事也不做的自由。既然我們處處都受到限制,我們也看不清左右我們一切的總體制,所以干脆什么也不做。而別人批評我的正是這種純屬個人主義色彩的作風,其他人則指責我是一個無道德觀的人,因為我的態(tài)度一向就是既不贊成也不反對,一徑做腦中閃過的事?!?br> 戈達爾這種“既不贊成也不反對”的混沌,與當時法國思想界的精神狀況有關(guān)。法國在二戰(zhàn)中"不光彩"的勝利,使傳統(tǒng)的自由主義備受打擊;馬歇爾計劃對自由主義的宣傳,反倒讓本身就愛唱反調(diào)的知識青年更傾向于與之相對立的左派。在一些著名大學,如戈達爾就讀的巴黎大學(索邦)、巴黎高師里,馬克思、尼采、弗洛伊德、黑格爾、海德格爾等德國思想競相涌入。各種思想的沖撞產(chǎn)生了形形色色的雜交品種,南桔北枳,讓年輕的知識分子應(yīng)接不暇。法國的新潮思想總是以其"片面的深刻"驚世駭俗。戈達爾承認:“我一直就活在兩個國度之間,每個國度的歷史對我都稍有影響?!泵鎸χ姺钡乃枷耄凹炔毁澇梢膊环磳Α钡幕煦鐟B(tài)度,雖然是迷茫的,但確實是合乎情理的。
在思想的碰撞和交戰(zhàn)中,新潮必須標新立異,爭奇斗艷,并且大有睥睨一切之勢,方能壓倒和排擠舊潮。法國電影新浪潮的產(chǎn)生,也與這些奇異絢爛的思潮脫不了干系。
《狂人皮埃羅》里嫁接了歌舞片、黑幫片、公路電影等元素,戈達爾把委拉斯凱茲、蘭波、??思{等元素生硬地拼接進他的電影里,在這部電影里他還向自己的上一部片子《女人就是女人》致敬。50年代,波普藝術(shù)在美國興起,并由于其易操作性和易于流水線生產(chǎn)的特點,在歐洲迅速流行?!捌唇印焙汀皬?fù)制”風靡了當時的藝術(shù)圈。用復(fù)制品取代原作的地位、有意地在畫中消除個性與感情的色彩,不動聲色地把再平凡不過的形象羅列出來?!@些波普藝術(shù)的特點原封不動地在戈達爾的作品中顯露出來:“我經(jīng)常拿一些不是自己構(gòu)想的點子來拍片,我自己是不可能會有那么多點子的……至少可以拿別人的東西做個大綱?,F(xiàn)在我則試著拿一些別人拍過的影像,前前后后再加上一些其他的影像,如此就成了我的電影。”
戈達爾的電影或許就是個大雜燴。吃慣了細膩清淡的淮揚菜,或鮮嫩滑爽的粵菜,你可能一時不會適應(yīng)過來。但細細品來,粗糲的外表下清淡咸鮮、汁稠色艷的感覺可是一樣都不少了。雜燴自有雜燴的妙處,所謂“伐柯如何?匪斧不克”,戈達爾也知道解人難得,他多次談到自己的觀眾少得可憐,還為此極盡挖苦之能事來貶損斯皮爾伯格和特呂弗。他曾自嘲,“《狂人皮埃羅》花了兩億五千萬舊法郎,從未撈回血本……我怎么會出名呢?”伐柯伐柯,其則不遠。如今藝術(shù)電影過時了,有自我意識的電影過時了,測試電影限度的電影過時了,戈達爾的影迷也漸漸老了。他的影迷并不多,也許像他說的只有十五個,但我相信,這十五個人在看他的電影時,內(nèi)中的喜悅是無法言說的。
這篇影評有劇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