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濁水漂流》是一部令人深思的電影，通過講述一個約定，在橋底見的故事，展現(xiàn)了世道的艱辛。主角輝哥剛剛出獄后回到深水埗，卻遭遇了食環(huán)署的掃蕩清場，失去了所有的家當(dāng)。在街頭，他與其他街友一起尋找新的居所，在橋底搭建了一個小木屋，相互依靠，共同度過了艱難的日子。同時，一位年輕的社工加入了他們的行列，為街友們申請索償。然而，在公義與賠償?shù)絹碇?，他們是否能夠渡過寒冬，生存下去呢？這部電影改編自真實事件，真實地描繪了深水埗露宿者在狹縫中生存的艱辛，以及為自己爭取尊嚴(yán)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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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毒是什么感覺？

一個多星期前，我做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手術(shù)，身上開了一條十厘米的口子，回家時從藥房領(lǐng)回了一瓶阿片類止痛藥。我吃了兩天半左右，后面因為疼痛可以忍受而停止服用，剩下二十多粒就要倒馬桶里扔掉。

躺在床上的那兩天，最初麻藥帶來的暈車感疼痛和發(fā)熱來襲，我的感官處于一種在疼痛的海洋里翻滾，和飄在暖融融輕飄飄風(fēng)平浪靜的海面交替的割裂感受中。當(dāng)你在風(fēng)平浪靜的時刻，身體虛弱卻莫名的舒服，有一瞬間大腦深處會產(chǎn)生一絲想法，如果能一直這樣就好了！這大概就是所謂毒品對一個虛弱疼痛中的病人偶然露出的猙獰面孔，在那一刻我看到了它，同時也看到了在美國許許多多因為生病而合法獲得奧斯康定處方最終上癮的人。兩天半后我開始轉(zhuǎn)而服用布洛芬，那種輕飄飄的眩暈感消失了。

我想，吳鎮(zhèn)宇演的那種眼神，是不是就是這種感覺？全片看下來，濁水漂流，這個名字起得太好了！片頭吳鎮(zhèn)宇出獄，街友慷慨請他注射海洛因，一針下去，他半穿著褲子低著頭在街頭睡著了，瞬間仿佛街角漲起了水，而他在風(fēng)平浪靜的海面漂流，平靜過后，是再次沉下，翻滾。

很多觀眾的疑惑大概就是，為什么要吸毒？許多人不能共情，又或者腦子里冒出些可憐之人必然可恨之類的論調(diào)。在我看來成癮才是底層社會的底色。不管是對心理生理疼痛的癮，還是活在舊生活里，記憶里的癮。什么是底層社會，他們注定不是健康的，被飛速運作的現(xiàn)代社會拋棄的人，殘疾人，老去的妓女，越戰(zhàn)老兵，妻離子散生活失控的中年男人。這些人，單個去看他們，是不被社會需要的，他們沒有家人也沒有雇主，如一潭死水，在普通人滔滔奔流而過的生活邊上沉寂著。不被需要，才可以對空虛的東西產(chǎn)生依賴。阿輝這條故事線，講的就是生活突然向他伸出被需要的橄欖枝，從而開始戒毒的事兒。

人被需要多么的重要，不管是被自己的尊嚴(yán)需要，還是被街友需要，抑或是被像自己兒子一樣需要被拯救的失語青年需要。阿輝這條線的急轉(zhuǎn)直下的，就是從失語青年的消失，和案子提出了和解賠錢但是不道歉開始的。濁水漂流，跟街友搭建新家，為案子奔走和接納失語青年時的他，是浮在水面上大口吸著空氣的，而這些人對他的需要的散去仿佛一個浪把他打回濁水里。我想，為什么要吸毒，就是要抵御雖活著卻不被需要，甚至跟正常運作的世界產(chǎn)生不了聯(lián)系的剩余的生命時間吧？

成為無家可歸者

這部片子里，一個很有趣的地方在于它有一個極其突兀的很西方的視角。如何西方的？我講一個在西方社會與無家可歸者相遇的故事。

在我還在紐約住的時候，家附近有一棟無家可歸庇護所，被當(dāng)?shù)厝朔磳?，主要是華人，因為他們嫌棄那些無家可歸的小孩入駐公立學(xué)校拉低他們的平均分，以及這個庇護所的存在拉低本地的房價，他們在周末要去庇護所前抗議。熊孩子當(dāng)時買了一大包玩偶，想要當(dāng)天去送給住在那個庇護所的孩子們。因為他無法接受有人在無家可歸的孩子們的“家”門口大肆抗議他們的存在。在我看來，這就是一個來自西方人的反應(yīng)，它不是解決當(dāng)前問題，而是在解決問題之前先關(guān)照作為人類的尊嚴(yán)。

后來因為參與了一些救助活動，慢慢了解到了很多情況。原來在紐約，一個人是很容易無家可歸的。租房要有好的信用，要多交至少兩個月的定金等等，單單這兩項，就能讓很多低收入者失去住所。而更加有趣的是那一棟庇護所里，40%的無家可歸者其實是有工作的。我猜，在地價更為可怖的香港，可能更加容易被主流社會拉下，變成無家可歸者。只要有了最開始那一跌，許多人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在這段故事里，社工何姑娘，就是那個突兀的西方視角，一個并不能真正解決問題，但是更關(guān)注他們尊嚴(yán)和感受的人。這個角色在街友群像里尤其有意思，她是他們與正常社會之間的連接口。他們甚至通過何姑娘去管窺正常社會怎么運作。她的視角是在群街友之外的，但是她又深潛入他們的生活之中。作為正常社會的代言人，何姑娘建議狀告政府。在這件事上，群街友們是為了利益，阿輝是為了尋找作為人的目的，有尊嚴(yán)和被需要。何姑娘是為了什么？她只是作出了一個正常的現(xiàn)代社會里有屋住有工作以及沒犯過事的正常人解決糾紛的正常反應(yīng)。去法院告，法院會受理的，壞人會為他們做過的事付出代價。賠償！道歉！她至始至終只是支持去告他們，其實是沒有想過結(jié)局的，她不習(xí)慣尊嚴(yán)可以拿來被犧牲，也不會想到狀告錯誤方竟然需要賠上尊嚴(yán)。她覺得自己在幫忙，但是到最后發(fā)現(xiàn)自己對這件事情是無力的，沒有結(jié)論的。

何姑娘她堅信正確的這種西式人文關(guān)懷，大廈傾塌于于老爺?shù)乃劳?。為一個無家可歸者尋找親人，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人文關(guān)懷，卻讓茍活多年的老爺萌生死意。那么老爺為何萌生死意呢？又是因為他成為了一個無家可歸者。自從他從正常社會掉了下來，進入了無家可歸者們的新秩序，他失去了親人的聯(lián)結(jié)，失去了跟故鄉(xiāng)的聯(lián)結(jié)，甚至失去了無事就不會花錢坐車去的除了蝸居地外與香港其他地方的聯(lián)結(jié)。所以不能以正常社會人的想法來揣度他的想法：比如找到親人，恢復(fù)聯(lián)系，見面，搬離街頭。他回望作為正常人的人生的失敗，變得更害怕回歸正常社會。他對死產(chǎn)生的心動，是從兒子的視頻中提到接他過去重逢開始的。他作為一個無家可歸者，無法為兒子提供正常社會中所需要的任何東西，并且可能因為自己的身份讓兒子蒙羞 ，讓他在放下尋找兒子這個心結(jié)的同時，產(chǎn)生了需要了結(jié)無家可歸者這個身份的想法，無家可歸的盡頭，大多不是回歸正常社會，而是消亡。而阿輝的死，也是同樣的道理。意識到自己戒毒也好，積極上街頭反抗也好，他沒做錯什么，但是正常社會就是不會把他看成一個完整的人。一個都吃不飽的人，被默認(rèn)應(yīng)該選擇賠償金，他不可能得到尊嚴(yán)。

拆遷的故事

說香港底層人，又是個拆遷的故事，中間還有一段靈魂人物的死亡和做法事的場景，一定讓人會聯(lián)想到“籠民”的。當(dāng)然拿這部“濁水漂流”做比較是對新人導(dǎo)演大為不公的。我記得看完“籠民“我當(dāng)時的感覺是：哦，原來張之亮不只是一個還好的商業(yè)導(dǎo)演，應(yīng)該是一個一流導(dǎo)演，群像塑造和鏡頭讓人難忘。但是在電影技巧之外，我喜歡的“籠民”浮在表面的輕飄飄的戲謔，四兩撥千斤，更帶出了后頭的不寒而栗的現(xiàn)實和對籠這個主題的冷峻隱喻。這部片，很明顯的看得出還是更依賴主演們的演技，并且有一是一，有二是二，中規(guī)中矩的使勁兒，導(dǎo)演要說的倒是踏踏實實的講完了，就是少了一點靈光，多了道德的束縛。

說實話我把這部分歸結(jié)于前面說的帶了一點西方視角導(dǎo)致的，總有點逃不脫好像如果要說一個這樣的故事，西式的是應(yīng)該怎么說的那種框架。尋求公正而不得，最后自滅，這事兒你是不能去調(diào)侃的，悲中那是不能見一點別的情緒的，沒有幽默，沒有錯愕，沒有陰差陽錯，連道具金魚都是要安排的明明白白給誰養(yǎng)的，仿佛是要要求觀眾提高到某個道德水平去端著審視的。“籠民”里面它雖然也是要表達(dá)一件bad ending的事兒，但是里面所有的人物都帶著一種亞洲式的狡黠。它表現(xiàn)絕望不是黑壓壓過來然后就沒了，而是雖知無法反抗，但是還要怒極反笑，精神上占據(jù)一下最后的高地，再而竭的。這樣反而達(dá)到的效果是，它把要毀滅的東西摧毀了，然后還容你再蹲在上面粗俗的啐一口痰，你的視角是跟地面齊平的。

所以我還是有點可惜，美術(shù)做得那么到位，演出那么到位，粗口還那么地道，就是看完沒有什么東西可供嚼嚼的，回味的，后勁兒還是回味幾位主演的演技為主。特別是何姑娘那個角色，作為那個突兀的存在，就徹底淪為旁觀者。而很多人看完以后，也只能共情何姑娘這樣的旁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