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尾忠則追問一句：“拳擊有趣嗎？” 寺山修司：“是啊，拳擊是血與淚的藍調(diào)啊。

對拳擊映畫沒有防備是從《百元之戀》開始的，身無長處的一子遇到了拳擊好像人生才有了那么點光亮。就是這一點光亮當(dāng)年觸動到很多茫然的年輕人。但也讓我喜歡上了飾演一子的安藤櫻女士。我開玩笑說這是我的拳擊老師。

當(dāng)年的安藤櫻一拳打進多少人心中

《百元之戀》中被新井浩文帥慘，和安藤櫻的另類銀幕情侶形象讓人難忘

幾年過去，我也沒去學(xué)拳擊。當(dāng)年的年輕人逐漸變成中年人。武正晴監(jiān)督在拳擊上還有話要說，于是有了這部《敗犬》（《アンダードッグ》）。海報上的森山老師被揍成青紅，而斜著印刷的“underdog”字體也像是輪胎印一樣野蠻地輾過森山的臉。武正晴 足立紳 森山未來這個組合起碼會是爽的?！稊∪纷鳛闁|京國際電影節(jié)的開幕影片，并且獲得日本旬報佳片第四名以及日本映畫優(yōu)秀賞，森山未來憑此片獲得男優(yōu)主演賞。在此之上，此片還有不得不看的理由，那必然就是森山未來了，這幾年不斷被這個身體表現(xiàn)的“怪物”刷新認知。多年的舞蹈功底和以日本文化部文化交流使的身份遠赴以色列學(xué)習(xí)現(xiàn)代舞的經(jīng)歷，讓他橫跨舞臺，電影，電視等表現(xiàn)領(lǐng)域。他這樣的豐富性讓他逐漸成長為一個日本藝能界的獨特存在，總是期待他還能塑造些什么表達些什么。因為他是我心中最好的演員之一，演蟲演尸體演靈魂演罪犯演貓演變裝皇后演阿童木等等（插播一段當(dāng)年和光妹的舞臺劇片段：【音樂劇】《活了100萬次的貓》森山未來X滿島光——美到流淚的對手戲cut）。上善若水，可以塑成任何形狀。

他隨時可以做出任何事，比如十幾年不用手機（其實也是因為小時候用手機打麻將打太多戒了）是為了能達到隨時投身海水的自由。

《Underdog》海報之一

在我看來，武正晴選森山未來主役獨一無二，他作為一個舞者的肢體能力（參考：【森山未來×渋谷慶一郎】如何即興用身體表現(xiàn)母親的生命感：《Sacriface》 《Mother song》）和作為一位藝術(shù)家的迷人思考（【森山未來】 「化身」京都清水寺特別表演片段-為311祈禱）絕對能讓他表現(xiàn)出超越肢體，超越劇本的精彩?，F(xiàn)實也是如此，我在第二遍看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這個人的背部肌肉已經(jīng)像是葉脈，山脈那般有機。插一句，一個舞者的背肌本來就是美逾常人的，早在2017年他與藝術(shù)家名和晃平合作的舞臺「VESSEL」（可詳見：【藝術(shù)項目】《 VESSEL yokohama》預(yù)告片 - 森山未來參演 名和晃平美術(shù) 特別參加：坂本龍一 ）中他就探討身體作為容器的可能性，使用背部來進行表現(xiàn)。更何況他經(jīng)過拳擊這種血與淚的磨練后，自己身上已經(jīng)長出嶄新的自然。似乎已經(jīng)分不清是演員森山未來還是拳擊手末永晃。似我非我的純?nèi)粻顟B(tài)…

『VESSEL yokohama』Yokohama Dance Collection 2017

『VESSEL yokohama』Yokohama Dance Collection 2017

劇照

劇照

血與淚的布魯斯

拳擊現(xiàn)場，拳手末永晃被對手擊中轟然倒地。隱約聽見此起彼伏“不要倒下”的呼號，但似乎是腦損傷帶來極大的眩暈和拳臺上方炫目的燈光讓他麻木，刺穿了他眼前的幕布。宣告自己職業(yè)的結(jié)束。

倒在拳臺上的晃

片中晃日常的場景都被染上了藍色。他成為了陪斗犬，沒有停止生活但離職業(yè)拳擊越來越遠。在臺上沸騰過的他被煮進了周遭的瑣碎了，似乎隨時可以離開拳擊。但他內(nèi)心起碼認為：我還有拳擊。生活中行動需要理由，但拳擊似乎不需要，拳擊可以碾碎限制，讓大腦和身體一道進行瘋狂地精密計算。

武正晴用藍色講述拳擊手末永晃

總是喜歡在深夜練習(xí)的晃

片子一開頭看到森山在藍色的鏡頭下從容地生活就覺得：對了，雖然看起來蔫但是一定是個狠角色。心中疑問頓起：他的拳能否打碎那些葛藤，即使在認定自己已成敗犬的當(dāng)下。森山所飾演的是從日本排名第一跌落的拳擊手，不同以往經(jīng)典拳擊片《洛基》的光芒，《Underdog》卻是面對了敗犬來展開故事。末永晃是從日本第一慢慢墜入谷底的，森山對晃的解讀是：開始和最終晃擁有的只有拳擊。在此基礎(chǔ)上表演所有的說服力恐怕都來自身體，是難度極高的作品。森山在開拍一年前進行特訓(xùn)，甚至在后期考取了拳擊執(zhí)照。也曾想站上真實拳臺進行一場比賽來試試，旨在塑造好角色。拳擊指導(dǎo)兼任演員的松浦慎一郎在幕后指出拍攝拳擊場景的難度之大，因為需要真假摻雜，既保證拳擊場面的精彩又要保護演員的安全。在第二次看的時候我被拳擊場面的調(diào)度所折服，鏡頭無限迫近地體現(xiàn)了精彩的速度感和緊張感，在深夜的電影院，不覺間集合自己的感官于銀幕上晃的藍色拳風(fēng)之間。讓人直呼過癮。 直接干醒。

幕后：森山未來解釋“敗犬（underdog）”在拳擊術(shù)語里其實是陪斗犬的意思

沒有窮兇極惡的反叛，有的是對自己和生活的無力和不安。三只“敗犬”，總是被人說“無聊”的搞笑藝人宮木瞬（勝地涼 飾）面對拳擊是為了證明自身存在。不斷被揍被揍，卻又不斷站起的宮木瞬妄想和原日本第一的晃拼一拼。第二位對手是滿溢著拳擊夢想的天才，原惡童大村龍?zhí)ū贝褰澈?飾），兩位作為敗犬在此站立起來面對拳擊。而作為主人公的末永晃被教練認為“你沒有打下去的理由”，這是不同于其他兩位的設(shè)定，讓他內(nèi)心坍塌掉，在這其中他對拳擊的堅持仿佛是一種勉強為之，晃的動機歸于何處？可能是觀眾需要在其中摸索的存在。但當(dāng)影片展開，我發(fā)現(xiàn)晃之前作為職業(yè)拳擊手是一個只有拳擊的人，而當(dāng)他墜落時生活收掉了他所有的神通。片中一個側(cè)面表現(xiàn)的是晃的老爸（柄本明 飾），一個終日窩在布團中喝燒酒的人。卻是從小鼓勵他「要成為世界冠軍」的所在。在晃和搞笑藝人對戰(zhàn)后的大敗掃空了所有人對他僅存的期待，此時也只有老爸說：“拳擊可以停了，你已經(jīng)夠努力了。”他只是在維持，但現(xiàn)在他連維持的理由都沒有了。

片中的三位“敗犬”拳擊手

拳場上的血脈噴張留給了對手，晃只是撐著不倒去吃拳頭然后偶爾給出反擊。拳擊場景的背后是演員追求真實的熱情。在拳擊臺上丟臉也好，揍成豬頭也好，只要你站起就在閃光。拳擊的真相也許就在其中。演員所盡力創(chuàng)造的拳擊的世界，不斷打動著觀眾。上演著主人公們超越人生的拳擊。曾任天井棧敷美術(shù)監(jiān)制的橫尾忠則在他的隨筆《海海人生》回憶和寺山修司的相遇，臨走的時候橫尾忠則問他接下來打算去哪，寺山修司說要去看拳擊。橫尾忠則追問一句：“拳擊有趣嗎？”“是啊，拳擊是血與淚的藍調(diào)啊。”

演員森山未來和導(dǎo)演武正晴

拳擊是血與淚的藍調(diào)，這句話是我在看拳擊場景的往復(fù)時的內(nèi)心感受。片中三位優(yōu)秀的男演員在拳場對決時眼中都浸在冷峻的藍色里，這樣迷人的細節(jié)被我印刻在心。拳擊手們在生活中艱難度日，品嘗著勻質(zhì)的苦澀。而拳場上的他們，在血汗淚的交織中，依然屹立。

末永晃和森山未來的雙重曝光

片中的敗犬帶來無限的真實感，但也帶來角色和演員之間的夢幻感。末永晃上場前背后的鏡頭對準(zhǔn)他的銀色披風(fēng)，我才發(fā)現(xiàn)“末永”二字含義的微妙，是終點也是起點，“未來”二字帶來的時間感和空間感，似乎和晃的名字呼應(yīng)著，在我的腦中達成了對話。森山未來的身體里承裝著末永晃的靈魂。那藍色的拳風(fēng)，而這魔幻的一幕正在我眼前上演。甚至“晃”（讀作Akira）念出來也是一個閃著光的名字。

拳臺之上的晃

以及年輕的晃在路口時的閃回片段，讓我也看到入迷。好像一瞬瞥見了晃往日的輝煌，也看見了森山20代時對于“表現(xiàn)”的迷茫，二十代的森山也并不明確自己的路甚至沉寂了一段時間。這種演員和角色身上所折射的雙重曝光的層次感讓我欲罷不能。甚至是我才能去到的秘境一般。

這樣的“重影”處理，還有在后篇著重講晃周圍人的困境時，畫面是他的退路全無的生活，而這樣的畫面被浸在優(yōu)雅的古典樂里，破碎感被延展開來。一種奇妙的感受。

Standing and fight

在和搞笑藝人宮木瞬打了假比賽之后的晃在兩個女人之間搖擺。他想拯救被其丈夫虐待的同事（瀧內(nèi)公美 飾）和她的女兒，又想回歸破碎的家庭和兒子團聚。這次他想放棄拳擊了，但有羈絆卻沒有可以停靠的港灣。因為大家都知道這只是他的退路罷了，這只敗犬要走向何方他自己并不知道。在咖啡廳他被懂事的兒子鼓勵還要打下去，面對兒子他只能羞愧難當(dāng)?shù)氐拖骂^，頭腦和嘴巴無法協(xié)作說出世界冠軍的字眼，只能在兒子面前狂打磕巴。而那樣的難為情也許是激發(fā)他走出自己“繭”的一隅。

Standing and fight

晃的兒子一直在全力支持著，崇拜著自己的父親

晃和應(yīng)召女郎店的同事（瀧內(nèi)公美 飾）

片中森山未來在飾演的晃生活中少言寡語甚至還有點戲謔自身的無賴感，委身而行，眼神閃躲。恨不得低到塵埃里。而當(dāng)他站上拳臺，深夜里，強光下的晃像一座山般屹立，眼中射出乖戾的目光。晃在場上眼白發(fā)藍的景象讓人不寒而栗，無法預(yù)測下一秒的情形，像野性回歸的獸物。這種晃身心狀態(tài)的精確切分也讓我深感過癮，森山老師的絕佳表現(xiàn)力。

在后篇，晃和天才拳手亮太（北村匠海 飾）在拳館門口約定對戰(zhàn)來宣告對方的結(jié)束?；卧?jīng)無意中給這位孤兒院的惡童帶來挑戰(zhàn)生活的希望，亮太認為晃：“即使輸了還是很帥?！?以及晃的兒子一直崇拜著自己的父親，讓我意識到其實晃一直以自己現(xiàn)役拳擊手的身姿激勵著周圍的人，帶給人這份勇氣的晃并非敗犬。 在亮太“挑釁”了晃數(shù)次后，晃漸漸開始在意這個年輕的拳手，直到亮太被人復(fù)仇到需要退出拳擊時他腦中再次想到了晃，正式和晃下戰(zhàn)書。晃這次說出了：“我要成為世界冠軍?！眱晌粺釔廴瓝舻娜讼袷亲詈笠徊粯?，轉(zhuǎn)身奔跑的純?nèi)涣α?，很打動人?/p>

正如片中搞笑組合羅伯特（ロバート）的成員山本博對宮木瞬所說：人都是為了看見什么東西而活下去的吧。他們互相看見，更看到了自己熱愛的拳擊。當(dāng)鏡頭拉至城市上空，俯視著晃，我感到一個人的渺小和偉大。也慶幸我看到了這部熱愛人性的影片。

頹喪的晃和當(dāng)年的《百元之戀》中的一子似乎如出一轍

當(dāng)拳場的兩方揮拳相向時，臺上臺下集體高潮，所有人都在體驗一種無法言述的樂趣，拳手腎上腺素飆升，做出或理性或感性的回應(yīng)。你看到的一切都是非日常的，拳手被觀眾觀看，臺下的人享受著危險性和安全性共存的蜜藥。索性被觀看，取樂也好救贖也好，這樣帶來最直接損傷的運動似乎總是給瀕于沉淪的人以某種崇高性的救贖，不得不說拳擊電影帶來的復(fù)雜和多義是值得探討的。但拳擊是規(guī)訓(xùn)還是賦權(quán)？我沒有答案。但他們站上拳臺時，能憑借的只有自己。肉體的傷痕宣告靈魂的片段的自由。是人身上靈與肉的想象力。

后篇中末永晃和大村龍?zhí)臎Q戰(zhàn)

晃在深夜瘋狂練習(xí)時，頭頂上出現(xiàn)了和當(dāng)年《百元之戀》中相似的標(biāo)語：Standing and fight?；巫詈髲拿訝€中站起來了，但還是被捶的遍體鱗傷?；卧谌瓝襞_上被打到視力瞬失時，“讓我打下去”是他對醫(yī)生說的一句，也是他態(tài)度的表明。當(dāng)和大村亮太這樣打下了這場比賽的最后，兩人靠在一起擁抱。似乎就是幾年前《百元之戀》中被胖揍的一子喜歡比賽結(jié)束后雙方互相擁抱的感覺，是對對手的敬意，也是對自己的敬意。

拍攝后篇拳擊場面的森山未來和北村匠海

雖是敗犬，也需揮拳。

你不是每天也需要站起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