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劇評可能有劇透

一個男人醒過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在荒蕪的沙漠當中，卻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這個地方來的。他努力地喚回前一夜的記憶，相當確定自己當時置身于紐約市中心的公寓中。男人緊接著就遇到一個被人追捕的老頭，老頭雖然在男人的幫助下擺脫了追兵，但最終還是因為傷重而死去。臨死前，老頭拜托這男人為他帶個口信給某個人，轉(zhuǎn)告說他“逃出來了”。在埋葬了老頭后，男人困惑地向前走，終于來到附近的一個村子。那是一個奇怪的村子，放眼望去都是六、七0年代的建筑和設備，那里的人沒有名字，每個人都是以號碼相稱。當男人問起這里是哪里？每個人都困惑地看著男人，還會是哪里，當然是“村子”啊。更奇怪的是，男人在那里一個人也不認識，但每個人卻都認識這個男人，都管他叫“6號”。男人否認自己是6號，卻想不起自己名字，男人說自己來自紐約，其他人卻告訴他，沒聽說過紐約，村子就是整個世界，村子之外什么都沒有.......。

 

這是美國AMC電視臺于2009年推出的迷你影集《囚徒》的開頭?！肚敉健肥歉鶕?jù)1969年同名英國電視劇改編而成，1969年的《囚徒》是以美蘇冷戰(zhàn)為背景的劇集，全片有十七集，在制作上雖稱不上完美，卻開創(chuàng)了懸疑科幻劇的先河。2009年的新版共6集，耗時三年完成，無論是劇情還是人物，都比四十年前要復雜許多。據(jù)說《盜夢空間》的導演克里斯多夫-諾蘭正在籌拍《囚徒》的電影版。事實上，《囚徒》在概念上與《盜夢空間》有許多相似之處，都奠基在“潛意識”這樣的構(gòu)想之上。

  

新版《囚徒》講述一個男人莫名奇妙地被困進一個與世隔絕的村子當中，村子里頭的人過著安穩(wěn)滿足的生活，但是卻沒有名字，完全不知道村子外還有其他的世界，凡是試圖越過村子邊緣的人，就會遭到巨大球體的攻擊而消失。村民中有少部分人出現(xiàn)過一些記憶片段，這些記憶片段顯示似乎曾經(jīng)有過“另一個生活”存在。所有的村民都時時受到嚴密監(jiān)控，但凡被發(fā)現(xiàn)是擁有記憶片段的“做夢者”，就都會遭到拘禁、治療、甚至消滅，是一個無比詭異的烏托邦世界。村子里每個人都有個號碼，“2號”是這個村子的統(tǒng)治者，人人對他是又尊敬又害怕。2號與妻子、兒子住在大宅子里，2號每天都喂妻子服藥，使其長期陷在昏迷狀態(tài)中。6號抵達村子后，許多人試圖說服他這個村子就是他出生成長的地方，許多線索也顯示他不曾離開過這個地方，包括在沙灘上找到自己小時候埋放的照片；以為早已死去的弟弟出現(xiàn)，說出只有兩人才知道的秘密。6號雖然也曾動搖，懷疑記憶中的紐約才是夢境，自己以為的“另一個世界”重來就沒有真正存在過，但少數(shù)的細微破綻，又讓他堅信自己的信念是對的，無論如何都不愿意放棄逃走的努力。

 

《囚徒》在敘事手法上采用雙線交錯的模式，一條線是講述6號在村子里的生活，描繪6號如何掙扎逃離村子；一條線則是回溯6號在來到村子前、在紐約的回憶片段，描繪6號來到村子的真相。事實上，第二條線在中間發(fā)生了變換，從回憶轉(zhuǎn)為現(xiàn)實，前后的色調(diào)也發(fā)生了變化，但觀眾要到很后面才會發(fā)現(xiàn)。

 

在回憶的部分，6號的本名是麥克。麥克原來是一家企業(yè)的員工，專門透過熒幕監(jiān)視許多人的一舉一動，然而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所監(jiān)視的人們行為有了變化，他為此向上呈交了份報告但沒有受到重視，他最終選擇離開這份不正常的工作。離職的當天晚上，一個名叫露西的女人主動接近麥克，并一同回到了麥克的公寓。在逼問下，露西承認自己是麥克的同事，但為另一個部門工作，這次的主動接近是想了解他辭職的動機。當晚兩人發(fā)生了關系，而6號醒來就發(fā)現(xiàn)自己到村子那里了。

 

當6號來到村子后，2號先是用盡了各種方法要讓6號相信自己至始至終都沒離開過村子，在失敗后便改變策略，試圖瓦解6號逃離的企圖。透過基因配對和藥物注射的方式，6號愛上了一個女人（其實就是露西）。正當6號決定和這個女人結(jié)婚、好好地留下來生活時，2號又從中破壞，迫使6號所愛的女人自殺。在失去愛人后，竟然出現(xiàn)了另一個和6號一模一樣的假6號，決意要殺死2號為愛人報仇。這個假6號其實是從真6號分裂出來的，是他心中的憤怒、黑暗所形成的個體。最后關頭時，在真6號的阻止下，假6號并沒有殺死2號，而是再次與真6號合而為一。

 

當6號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出現(xiàn)在村里時，麥克毫無異樣地在自己的床上醒來了。當他出門為自己和露西買早點時，房子發(fā)生爆炸，而露西還在公寓里頭。于是麥克回到公司，尋找一切事情的真相--公司的擁有者是2號的本體，他的妻子是一位科學家，找到在潛意識里運作的方法，可以將人們的部分人格剝離，困在一個潛意識的平臺中?，F(xiàn)實生活中，有許多人都帶有人格的殘缺，或是兇暴、或是悲痛，如果將這些人的這些不好的潛意識人格放在潛意識平臺中，透過潛意識的自我修補功能，現(xiàn)實里的人們就能正常而快樂地生活。那個潛意識平臺就是那個村子，存在于2號妻子的夢境中，村子的居民就是麥克所監(jiān)視的那些人，也因此麥克才會發(fā)現(xiàn)這些人的行為發(fā)生變化。為了使?jié)撘庾R平臺能夠發(fā)生作用，2號妻子便必須時時處于睡夢狀態(tài)，否則村子便會崩解。2號和妻子原本不需要也進入夢境，到村子里生活的，但因為兩人在現(xiàn)實里沒有孩子，因此決定一同在村子里生活、撫養(yǎng)小孩。6號之所以會被送到村子，肇因于麥克的辭職，公司不允許任何人離開，因此將6號送進去，以改變現(xiàn)實里麥克的行為，讓他繼續(xù)為公司工作。但沒想到現(xiàn)實里無比正直的麥克，其潛意識人格6號也是無比正直的，始終不愿意屈服留在村子里，最終才讓麥克查明了真相。

 

麥克在知道真相后，強烈質(zhì)疑這種做法的正當性，盡管在現(xiàn)實里的人被去除了悲傷、邪惡，而得以展開快樂的生活，但是那些被困在村子里的人卻被剝奪了自由，而且是在非自愿的情況下。于是現(xiàn)實里的2號帶著麥克去見一個人，那是一個精神不正常的女人。當這女人的潛意識人格被困在村子里時，這女人在現(xiàn)實里是個美麗而幸福的人，而且這女人的潛意識人格在村子里還是個醫(yī)生，深愛著6號。但是在6號的影響下，這女人的潛意識人格開始動搖崩解，于是現(xiàn)實里的女人也變成一個瘋癲病態(tài)的人。面對此情此景，麥克無言以對。

 

6號所在的村子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2號的兒子捂死自己的母親，然后上吊自殺。當2號的兒子得知這個村子的一切都存在母親的夢境當中，而且凡是在村子里出生的人，永遠都離不開村子，他失去再活下去的勇氣，不愿再繼續(xù)這種沒有自由、沒有希望的生活。夢境里的那個2號妻子死后，村子開始出現(xiàn)越來越多的裂縫，正逐漸走向崩解當中。2號在兒子死后萬分悲痛，也理解到了村子里的人雖然只是潛意識人格的形象化，但是對痛苦的感知能力絲毫不少于現(xiàn)實里的人們，也懷疑起自己這種高壓的統(tǒng)治方式的對與錯。于是他決定利用6號的正直與良知，逼迫他負起村子的統(tǒng)治責任，并以謀略讓那個深愛6號的女人自愿代替2號的妻子，陷入睡夢狀態(tài)中，成為新的潛意識平臺。帶著對6號的期許，希望他能帶領村民找到新的生存方式，2號在眾人面前自殺。然后在現(xiàn)實里，帶著愉悅的心情回到妻子身邊。而麥克也回到了公司，繼續(xù)站在監(jiān)視器看著人們的一舉一動。

 

從基礎概念來說，《囚徒》與《盜夢空間》極為相似，都是在夢境中構(gòu)建一個新的世界，套用《盜夢空間》里的術語，《囚徒》里村子實際上發(fā)生在第二層夢境當中，2號的妻子生活在現(xiàn)實當中，但潛意識里的她則陷在迷夢中，這個睡夢中的她在夢中構(gòu)建出村子，困住其他人的潛意識人格。在這點上，《囚徒》的處理得比《盜夢空間》好，《囚徒》里運用的是人格的多面性與可分裂性來詮釋村子的構(gòu)成，《盜夢空間》則是留下“意識可以任意行走在潛意識夢境中”的疑團。除了夢境的分層外，《囚徒》里夢境中的時間觀念也與《盜夢空間》是一致的，2號妻子在夢境中要比現(xiàn)實中蒼老許多，而現(xiàn)實里麥克買早餐、公寓爆炸和回公司查明真相都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發(fā)生，但6號在村子里卻經(jīng)歷好些天、甚至好些星期、好些月，只是《囚徒》沒有像《盜夢空間》一般，提出明確的分層方式和時間級數(shù)概念。還有就是夢境中人死去后，其潛意識人格將會回到現(xiàn)實的人格當中，2號在村子里自殺后，他的妻子在現(xiàn)實中開心地歡迎他的歸來。

 

此外，《囚徒》則單獨提出了潛意識人格內(nèi)還有更深的潛意識人格，6號是麥克內(nèi)在的潛意識人格，假6號則是6號的潛意識人格。在《盜夢空間》中，人物雖然不斷深入潛意識夢境中，但變化的只有周邊場景，人物的性格并沒有發(fā)生明顯的變化，《囚徒》中的人物性格則會因其處于現(xiàn)實、潛意識或更深層潛意識而有所變化。與《盜夢空間》不同的是，《囚徒》除了提到縱深方向的潛意識變化，還提到水平方向的變化。影片中除了“村子”外，盡管再沒有外面的世界，卻有“更多的村子”并存，而且這些不同村子的人能夠來往交流，如同兩個人的夢境可以相互交流。

 

從可看性來說，《盜夢空間》自然是勝出許多，《囚徒》中沒有科技特效，也沒有大排場的明星，而且作為電視劇，在深度上自然不能拉太深，節(jié)奏也無法拉太快。作為一部懸疑科幻劇，《囚徒》更多著眼于“懸疑”的部分，究竟麥克的潛意識人格被帶入村子里，經(jīng)歷一系列磨難與考驗，并在最終接替2號統(tǒng)治村子，是一開始就在2號本體的計劃當中，還是2號在兒子意外后的偶發(fā)舉動？畢竟2號的兒子完全是夢境的產(chǎn)物，本身有多少自我意識未可知，其自殺可以是自我意識執(zhí)行的結(jié)果，也可以是做夢者刻意安排的結(jié)果?？傊?，6號留在村子里、麥克留在公司里，這個初始目標在最終是被達成了。

 

當然，道德議題是《囚徒》中更引人的部分，完整的人格包括意識層面和潛意識層面，單單是“潛意識人格”是否仍享有“人”的權利，是否應當受到“人”一般 的對待？如果是出于善意，為了讓人們過得更幸福、更快樂，是否可以在未經(jīng)允許的情況下，“剝奪”他們使壞、傷心的權力？“壞人”或是說“壞的人格”應享有多少人權，剝奪他們的自由是否正當，誰有權力為別人做這個決定？是失去自由但不知道自己失去自由比較痛苦，還是失去自由且知道自己失去自由比較痛苦？愛一個人是幸福的，但是當你知道是藥物是你愛上這個人時，你的愛會就此消失嗎？你現(xiàn)在的生活很幸福，知道世界之外還有世界會讓你變得不幸福，想逃走嗎？《囚徒》中提出來供人思考的議題多不勝數(shù)，我想大部分的問題都沒有標準答案，不同時代、不同文化的人，自有自的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