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影評可能有劇透

1989年，佐藤壽保開始在同性主題的電影創(chuàng)作上揮毫潑墨。不得不佩服這位仁兄的才華，在短短的一年內(nèi)，他便交出了兩部作品別出心裁的異色基片：一部是相愛相殺、與君共舞的《基膚之情》，另一部是夢魘不斷、肆意爆菊的《陶醉游戲》。

《基膚之情》——真的斷袖了！

從接過“肉體美博覽會”傳單的那一刻起，Ryuzaki便意識到自己的命運軌跡會發(fā)生意想不到的轉(zhuǎn)變。盯著舞臺上只穿著三角褲的Kitami，Ryuzaki的喉結(jié)不由地抽動了一下。多言無意，一個溫柔的吻、一支甜蜜的舞，就是他們愛的開始。怎料，日久生恨，Kitami的虐待狂本性給Ryuzaki帶來了靈肉創(chuàng)傷。在攝影棚里，Ryuzaki突然拋下相機，舉起武士刀斬斷了Kitami的右臂。出獄后的Ryuzaki，不忘隨身攜帶愛人堅實的臂膀，四處打聽著他的下落。最終，Ryuzaki獲邀前往Lunatic Cinema參加蒙面舞會，以刺瞎自己雙眼的代價換回了與Kitami在幽藍夜幕下的碼頭翩翩起舞的機會。這一刻，Kitami才意識到自己在舊情人的眼里不再是殘缺的，只有彼此如拼圖般完美鑲嵌，才可以終成眷屬。

為了奠定基情之基調(diào)，佐藤壽保在開頭一分鐘里，不遺余力地給觀眾以大特寫的方式展現(xiàn)了肌肉男的無限魅力，頗有三島之神韻。

六分半的時候，第一波高潮走起，Kitami秒變楊過，出片名《狂った舞踏會》，直譯過來就是“瘋狂的舞會”，在片尾這場舞會成了第二波高潮。

背景響起早川創(chuàng)神秘詭譎的配樂，黑暗中一位位西裝蒙面男依次在聚光燈下登場，偶爾能夠瞥見周身敷抹白粉、弓腰折腿、蠕動緩慢的暗黑舞踏表演者，更是給Ryuzaki和Kitami的這次相遇營造了恐怖的氛圍。（注：在戰(zhàn)后日本舞蹈界反對西化的進程中，以大野一雄和土方巽為首的藝術(shù)家結(jié)合傳統(tǒng)的日本舞踴，創(chuàng)造了與日本人矮小身形相貼合的將肢體進行扭曲變形以達到原始自然狀態(tài)的表演方式——舞踏。）

在Ryuzaki尋找Kitami的漫長過程中，不斷穿插著Ryuzaki記憶中與Kitami的基情畫面，而今只有一具愛人的獨臂相伴，孤獨的冰錐不停地刺痛著Ryuzaki的癡心。除了上廁所時像蒼蠅一樣的男人前來搭訕，還有與Ryuzaki一道在《Muscle》雜志工作的男子，給Ryuzaki送來了具有虐待傾向的性感女子Yoko，但他依然不為所動；碼頭的小混混一次次挑逗他，卻反被暴打致死。在Ryuzaki心中，他們的輕浮與自大都難以和Kitami的魅力相媲美。

本片于1993年榮獲Berlin Gay And Lesbian Festival的大獎。在一個小時的影像里，充斥著吊詭的橫置傾斜鏡頭、鏡面虛像取景、極端的俯仰視角、肆意的越軸剪輯以及借助外物輪廓進行的特殊構(gòu)圖，加之佐藤壽保的灰暗色調(diào)為我們構(gòu)筑了一個獨屬于他自己的電影世界，似乎也在向我們昭示著：“越是在黑暗的環(huán)境中，越能反映出人的真實內(nèi)心世界?！?/p>

剝?nèi)ミ@層不怎么友好的電影技術(shù)外套后，內(nèi)在的故事極其簡單，卻也點綴著如鮮花般對電影大師的拙劣模仿。絲襪蒙面污染了暗黑舞踏和刺瞎雙眼的《春琴抄》之凄美；大規(guī)模對白嘮嘮叨叨帕索里尼《索多瑪120天》《定理》《豬圈》?？梢娮籼賶郾Ｊ嵌嗝寸姁酃绕闈櫼焕珊团了骼锬嵫剑y怪2006年搗鼓了一版《刺青》。

《陶醉游戲》——我是飛蟲我怕誰！

Nataka作為新職員，被上司和同事欺壓。一天下班后，在街頭累暈被正巧路過的大學(xué)好友Shirakawa和其女友Takako救走。在封閉的臥房內(nèi)，兩個仕途不順的年輕人在打發(fā)走Takako后，舊情復(fù)燃、基情開啪。雖然工作上麻煩不斷，但感情生活卻意外豐富多彩。Takako主動邀約Nataka，可Nataka無心ML，只顧著竊聽自己的男上司和男下屬在隔壁房間的SM皮鞭盛宴。Shirakawa洞察了Takako的變心，三人爭吵一番后竟然和好如初，霓虹國的年輕男女真是神奇的存在。重頭戲是Nataka回到家，在床上看卡夫卡《變形記》后睡著了……下面的兩個夢十分重口：

一、自己變成了一只飛蟲，發(fā)現(xiàn)上司竟然在好友Shirakawa打工的Idea公司里，苦苦思索著要不要接受推銷任務(wù)以換取夏威夷的免費度假機會。Nataka索性鉆進了Shirakawa的體內(nèi)，用自己的思想控制了Shirakawa的肉體，對上司的大腚展開了一場復(fù)仇大戰(zhàn)。疲憊不堪的上司魂不守舍，在將Nataka順著菊花吸入體內(nèi)后暈暈乎乎地走進了Idea公司的審判室，一位大腹便便的傻叉男抱緊上司，隨后Takako以SM（美其名曰Shocking Madonna“尖叫麥當(dāng)娜”）女王的形象出場，狠狠鞭笞了上司。

二、自己來到公司，發(fā)現(xiàn)辦公室里空無一人，從簽到表上發(fā)現(xiàn)上司和他的好基友已經(jīng)好幾天沒來上班了。于是，他嗨皮地曠工，偶遇Shirakawa，二人重溫大學(xué)里的擊劍情緣，一同刺死夾在他們中間的Takako后，便脫了衣服滿地打滾地暢快69。

醒來后，Shirakawa來訪，二人再次親昵。無意中，Nataka看到一只飛蟲被拍死在窗上。

影片第一個鏡頭便是殺蟲劑的特寫，配著其沙沙的響聲，驚奇感十足。此時，Nataka被上司和同事調(diào)戲，四處殺著本就不存在的昆蟲，也為后續(xù)的蛻變埋下了伏筆。

開場Nataka在巍峨的寫字樓下暈倒，撲入Shirakawa的懷抱，巧妙的仰拍凸顯出八十年代末日本年輕人被工作重壓的精神狀態(tài)，其構(gòu)圖藝術(shù)不遜于奧遜·威爾斯早期作品《Too Much Johnson》中人物懸在樓頂邊緣的場景選擇。

Nataka醒來，與Shirakawa來電，站在遠處的Takako被夾在二人中間，若有所思地旁觀著眼前這對基佬，也暗示了這出特殊的三角關(guān)系。

Takako離開后，Nataka開始抱怨Shirakawa很少來看望自己，哪怕是在一起喝喝小酒、看看錄影帶都爽歪歪了。在后續(xù)的場景中，佐藤壽保奉上了諸多尺度超大的男男基情片段，比如上司和男下屬在小旅館里SM，Nataka夢中借Shirakawa的身體爆了上司的菊花，上司在審判室被鞭打滴蠟等等?；蛟S是因為本片由日活制作，才使得這部同性題材的口味莫名重了許多。

本片在色彩的運用上也極度符合佐藤壽保的個人嗜好。影片開頭上司被Nataka誤噴了顏料，其鮮明的對比度加之錄影帶本身的顯像特性，使得畫面色彩變得極端而令人惡心。另外，藍紫色濾鏡與干冰霧氣運用在審判室場景，演員面向鏡頭講話，制造了破壞電影感的詭譎舞臺氛圍，同時夸張的表情和生猛的動作也很貼合舞臺戲劇的做法。

本片最吊詭的地方莫過于直白地借用卡夫卡《變形記》的劇情，讓攝影機以飛蟲視角，低角度在地鐵、街道里游走，辦公室場景的夸張廣角更是凸顯出職場工作的荒誕性，而上司身居要職卻也渴望只身一人去夏威夷浪蕩，可見職場高層也深受工作和生活的重壓，人人渴望逃避現(xiàn)實，也難怪上司會愛上SM這種變態(tài)活動，因為它也不失為放松身心的辦法呀。巧合的是，Shirakawa的旅行推銷員身份與《變形記》中格里高爾的職業(yè)相同，Nataka在夢中蛻變成昆蟲后的冷靜也與格里高爾的反應(yīng)如出一轍。當(dāng)然，將這種設(shè)定放在被工作重壓的Nataka身上也十分合理。面對資本主義世界的金錢和權(quán)勢，真情和人性一文不值，自我被異化是遲早的事，夢境中對現(xiàn)實的扭曲，卻也是緩解焦慮緊張情緒的途徑。

而結(jié)尾那耐人尋味的甲蟲虛像，既是對《變形記》中格里高爾的死亡的效仿，也是佐藤壽保對都市年輕人精神狀態(tài)的一種戲謔。

剔除大尺度部分，剩下的情節(jié)中夢境的比例占據(jù)了大半，使得敘事出現(xiàn)了嚴重的失調(diào)，且從始至終都沒有對Nataka、Shirakawa和Takako奇特的三人關(guān)系給出符合邏輯的解釋，唯一的重心便是對Nataka恍惚精神狀態(tài)的描摹。更令人遺憾的是，夢境的審判室部分，本可以引出Nataka精神壓力的多種來源，如家庭、性取向，但佐藤壽保僅僅是以獵奇的眼光，胡謅出小學(xué)時代的校霸和Takako扮演的“尖叫麥當(dāng)娜”的笑料，使得影片的思想高度仍舊陷在粉紅的泥潭里無法自拔。此外，明目張膽地照抄卡夫卡，還有《基膚之情》里大談帕索里尼，這種毫無個人色彩及再創(chuàng)作的致敬非但不會給影片加分，反倒令人覺得生硬無比。

時隔九年，1998年，佐藤壽保推出了一部故事狗血但極具文藝氣質(zhì)的基片《フェティスト 熱い吐息》。有條不紊的多線敘事，拍出了男男純愛的感覺。一個酷愛竊聽的男子，常常偷聽鄰居男女的SM聲浪、連環(huán)殺人現(xiàn)場的尖叫聲和各種噪音，后來受不了都市聲音的恐怖，精神崩潰了。而他的鄰居是一對姐弟，敏感的弟弟無意中發(fā)現(xiàn)已婚的姐姐在臥室里和情人玩起了SM，受不了刺激的他經(jīng)常外出長跑，卻被一位男畫家盯上。在后者的死纏爛打下，弟弟答應(yīng)做他的模特?？僧嬛嬛鴤z人就搞在一起了。不料，男畫家的男室友得知此事心生醋意，偷偷爆了弟弟的菊花。此時的弟弟開始覺醒，刺死姐姐和情人后，打暈?zāi)挟嫾业氖矣?，二人便一起私奔了。怎料，竊聽男半路殺出，捅死了男畫家和弟弟，自己也稀里糊涂地自戕了……

該片在敘事上的完整程度是佐藤壽保作品中不多見的，攜帶拾音設(shè)備的竊聽男也難免會令人想起布萊恩·德·帕爾瑪《兇線》里的電影錄音師。

在表現(xiàn)男畫家室友的嫉妒之情時，反復(fù)將室友（田中要次 扮演）置于多面鏡子中，來強化他給男畫家?guī)淼膲浩雀小?/p>

同時在處理男畫家和弟弟的曼妙基情時，并沒有太多對白，而是依靠簡單的舉止和神態(tài)便將其刻畫得恰到好處，兩把有著定情信物色彩的刀具和那一幅幅弟弟的半裸畫都是絕好的表現(xiàn)意象，配上精彩細膩的移焦鏡頭，并將二人戀愛的暖色調(diào)也與竊聽男和男室友的冷色調(diào)區(qū)分開來，這也充分證明了佐藤壽保不缺乏基本的電影語言和技巧，且擁有一顆追求文藝的心，只是太過執(zhí)著于對重口xing愛的描摹和恐怖夢魘的刻畫，或許人都有天使和魔鬼這兩張面孔吧。

轉(zhuǎn)場上的匹配剪輯也頗為用心，并使用深色濾鏡和負片效果處理后的廣角鏡頭來展現(xiàn)竊聽男精神崩壞的主觀視角。結(jié)尾的癲狂長鏡頭恍若祖拉斯基附體，無論什么時候觀看，都會更人毛骨悚然。

更為有趣的是，佐藤壽保將美少男的軀體拍出了女人般的柔弱感，而這種拍法在當(dāng)下的基片中也比較流行。

除了對基情的執(zhí)著外，佐藤壽保也推出了幾部蕾絲片。這當(dāng)中，質(zhì)量較高的當(dāng)屬1991年的《甘甜蜜汁》，其劇情的惡趣味程度令人咂舌，不便劇透。其中充斥著佐藤壽保臭名昭著的各色招式，強J、SY、插入異物、對棒狀物的特寫、天臺對話、實驗室人設(shè)、突如其來的夢魘、活色生香的場面、戀足癖、戀臀癖、異裝癖、對血的癡迷等等，但所有女性角色的臥室布景上的潔癖卻令人感到十分意外。此外，片中女主隨身攜帶錄音器的做法，與美劇《雙峰》里Agent Cooper相似；家中飼養(yǎng)的蜥蜴令人驚懼，這也成了女主欲望的象征；耐人尋味的結(jié)尾也將其拉高了一個段位。

人類的感情是如此之復(fù)雜，佐藤壽保也只是憑借自己的喜好和制片公司的要求，用電影描繪了感情在若干極限狀態(tài)下可能會發(fā)生的情境。不管是正常的男女情感，還是同性之間的曖昧，甚至是人獸，或是更為普遍意義上的戀物，都是文藝作品中寫不完的母題，最后篡改哥哥在《金枝玉葉》里的一句名言：“不管你是男、是女、是獸、還是物，我只喜歡你！”

生命本就孤獨，電影陪伴終生！

作者：小魔鬼

微信公眾號：二十世紀電影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