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女人》是由YuliRaizman執(zhí)導(dǎo),葉夫根·加布里洛維奇編劇,F(xiàn)yodorDunayevsky,A等明星主演的劇情,電影。
全片分上下集,是關(guān)于一個女人對愛情所作的決定。女主人公任尼亞離開丈夫來到情人安德里安諾夫身邊,但是情人的愛情觀很快又使得她離開。經(jīng)過長時間的精神折磨,她遇到了另一個年輕的追求者尤拉,但是這次她猶豫了?! ∵@部電影的編劇格布里羅維奇是蘇聯(lián)劇作大師,畢生從事劇本創(chuàng)作和劇作教學(xué)工作。他的作品雖都不是自己導(dǎo)演,但都帶有獨特的風(fēng)格痕跡。
《奇怪的女人》別名:Strannayazhenshchina,古怪的女人,AStrangeWoman,于1978-09-11上映,制片國家/地區(qū)為蘇聯(lián)。時長共147分鐘,語言對白俄語,該電影評分0.0分,評分人數(shù)62人。
鞠萍,任魯豫,陳怡,郟捷,黃煒,陳蘇
《古怪的女人》電影劇本
文/葉夫根尼·加勃里洛維奇、尤里·拉伊茲曼
譯/林如
《古怪的女人》筒介
《古怪的女人》是一部表現(xiàn)倫理道德的影片,著重刻劃當(dāng)代蘇聯(lián)人的內(nèi)心世界,反映了今天蘇聯(lián)的社會面貌。它向觀眾提出了愛情的看法問題:在科學(xué)技術(shù)飛速發(fā)展的今天,是否存在真正的永恒的愛情?人們今天應(yīng)當(dāng)如何看待愛情和生活?影片所反映的絕不僅僅是一個女人愛情的成功與否以及她的遭遇,而是反映了在新的歷史時代里男女之間的新型關(guān)系。影片制作者想告訴觀眾:科學(xué)與人性是不矛盾的,正因為是自動控制論的時代,所以人們更有可能獲得純真的愛情。
該片由葉夫根尼·加勃里洛維奇和尤里·拉伊茲曼編劇,尤里·拉伊茲曼導(dǎo)演。一九七八年攝制。上映后,在蘇聯(lián)國內(nèi)和國際上都引起強烈反響,盡管評論界對此片褒貶不一,但都一致認為,這是一部引人深思、具有探索價值的影片。
一個漂亮、苗條、三十五歲左右的女人順著喧鬧的大機關(guān)的走廊走著。這里通常有很多人,她不時地停下來,認真地同碰到的人交談。隨后地走進遠處一扇門,到一間屋子里去。屋子里起碼擺了十張桌子,工作人員坐在桌后工作——有的在寫,有的在打電話,有的在接待來訪者。她看了一眼掛鐘:已經(jīng)五點一刻了。
她走到自己桌前,放下文件,向等著她的兩個來訪者嚴厲地掃了一眼。讓我們來介紹一下,她是一個大機關(guān)的法律顧問,名字叫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舍維遼娃。
“你們還在這里吶,同志們?”她問?!暗前椎?。”
她轉(zhuǎn)過身問旁邊桌子后面的一個年輕女人:
“瓦莉婭,沒有人給我來過電話嗎?”
“沒有?!?/p>
“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親愛的,”一個來訪看說起話來,他看來是個飽經(jīng)世故的人?!拔液湍际欠杉?,并且都明白,在這種場合,妥協(xié)完全是可能的?!?/p>
“正好在這種場合不可能,”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嚴厲無情地回答說?!澳`反了所承擔(dān)的義務(wù),給我們造成了嚴重困難。因此,根據(jù)合同,您應(yīng)該付錢?!?/p>
電話鈴響了。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迅速地拿起聽筒。
“是我,”她好象正在等著這個電話,有點慌忙地說。但這電話顯然不是打給她的,她就完全用另一種口氣叫道:“瓦莉婭,你的電話!”
瓦莉婭走到電話前,用手掌捂住話筒,懶洋洋地開始說話。
“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我們爭論什么呢?”第二個來訪者說起來?!安诲e,我們工廠有錯,這一點我們承認。但誰將付錢呢?一個國家機關(guān)向另一個追繳錢——就是這么回事!”
“非常遺憾!”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反駁說?!澳銈円菑淖约旱难锾湾X,就會工作得好多了,就會更負責(zé)些!”
她看了一下鐘,五點半了。
“瓦莉婭,結(jié)束了吧!”她對瓦莉婭說。
她從瓦莉婭手中拿過聽筒,把它給掛上了。
“得了,這是老調(diào),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一個來訪者揮了一下手?!案蓡嵛覀円寥牖孟肽?!”
電話鈴又響了,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拿起聽筒。
“嗯,是我?!?/p>
她臉部表情有點變化。她有點古怪而且小心地看了看來訪者。
“在什么地方?”她對著聽筒問。“好吧。不行,六點鐘不行,我還要去商店。”她又向掛鐘看了一眼?!昂冒?,六點鐘左右,”她說。
她放下聽筒,感到有點不好意思,不由自主地整理了一下頭發(fā)。一個愛好賣弄、已經(jīng)到了用化妝代替青春年齡的女人在自己的辦公桌旁仔細地聽著這段談話。她叫維克托里婭(或者象朋友們叫她的那樣叫維卡)。當(dāng)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結(jié)束自己的電話獨白時,維卡會意地向她笑笑。對方移開眼睛,裝出沒發(fā)現(xiàn)這個微笑的樣子。
“就這樣吧,同志們,”她對法律家們嚴肅地說。“這就是我能對你們說的一切!”
……掛鐘指向馬上就要下班的時間——差五分六點。十張辦公臬的人已經(jīng)開始收拾東西。瓦莉婭頭一個走向門口。維卡稍微涂了一下口紅,走出房間,在門口向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傳了一個飛吻。
屋里空了。只剩下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一個人。她仔細地收拾好文件,把它們整齊地放進了桌子。
她乘公共汽車走了。公共汽車里人先是滿滿的,擠得無法轉(zhuǎn)身,后來逐漸減少,到最后已經(jīng)沒有什么人了——這是終點站。她下了車。
左邊是幾間老房子,右邊正在建筑新房子。她面前是個令人愉快的春天的樹林。
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四十歲左右,臉長得不很漂亮,但令人看了愜意。這是尼古拉·謝爾蓋耶維奇·安德里亞諾夫。他迎著她奔過來。
“您出什么事了?您到哪里去了?我想,您已經(jīng)不會來了?!?/p>
她默不做聲,把自己裝著食品的手提袋讓他看。
“我已經(jīng)開始不放心了,”他一邊說,一邊吻著她的手。“您給我吧!”他伸出一只手,但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把手提袋挪到了背后。
“我討厭男人提網(wǎng)兜,”她說。
“我們到哪兒去呢?”他問。
“散散步吧?!?/p>
他挽住了她的胳膊,兩人沿著小道走進樹林。小道是潮濕的,到處是水洼,要不斷地跳過去。光淺由于嫩葉的關(guān)系,帶點濁綠色。他倆愉快而輕盈地走著。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這里真好!我多么愛春天啊!”
“啊哈!”他開玩笑地回答了一聲?!坝绕涫窃谟曛小N业饶臅r候,下了兩次雨?!?/p>
“應(yīng)該帶傘來,”她用同一種語調(diào)對他說。
他倆走進了樹林。
“我有這么一種感覺,”他說,“我們好久好久沒見面了。我想您想得要命!您說說,您這些日子怎么過的?”
“老樣子。辦公。家務(wù)事。沒有什么特別的?!?/p>
“還是有些吧?”
“沒什么有趣的!”
“我對一切都感興趣!”他說。
“喲,蚯纼!”她忽然厭惡地喊起來?!扒疲啻蟮囊粭l蚯蚓?!?/p>
一條蚯蚓穿過小道。它移動得很慢,象很費勁似的,使人覺得,它的皮在濕地里皺起來。
“普通的蚯蚓,”安德里亞諾夫說。
他拿起一根小樹枝,鉤住蚯蚓,挑了起來。
“把它放下,扔了它!”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哆嗦了一下,倒退了一步?!拔矣肋h不能理解,為什么大自然造出這種討厭的東西?!?/p>
“為什么是討厭的東西呢?”安德里亞諾夫反駁說。他把蚯蝌挑得更高了。
她又倒退了一步。
“我求求您,扔了吧!”
“可您知道,熱尼琪卡(注1),”他一邊說,一邊看著蚯蚓在蠕動,“人類最優(yōu)秀的學(xué)者們現(xiàn)在正盡力設(shè)法在制造什么嗎?”
“制造什么?”
“制造出象這種蚯蚓的電腦。”
“為什么要制造這種東西?”
“噢,為的是有一天能制造出人的電腦。而以后也許連人的感情也能制造出來?!?/p>
“到那時候會怎么樣呢?”
他又挽起她的胳膊,他們繼續(xù)走著。
“到那時候嗎?唔,到那時候會怎么樣呢?”他愉快地、半開玩笑地說?!暗侥菚r候機器人將象我們這些罪人一樣,能夠戀愛,吃醋,耳語般說出種種庸俗話。最終還能彼此接吻。”
“太可怕了!”熱尼婭叫起來?!案F接吻!您用什么材料制造它呢?用鐵嗎?”
“也許這還不壞,”安德里亞諾夫說?!叭说挠H吻不再會那么吸引您了。”
“這要看是誰的親吻了?!?/p>
“比方說,我的。”
她看了他一下,等了等,回答說:
“我還不知道您是什么材料制造的?!?/p>
他站住了,突然用力把她轉(zhuǎn)向自己。
“我愛您,”他認真地輕聲說?!澳?,熱尼婭,我愛您!”
他抓住她,把她抱緊,想要吻她,她躲躲閃閃想擺脫掉,最后地偎依在他身上。他們站在這春天的潮濕小道上,彼此吻了很久。后來,他們突然松開。熱尼婭東倒西歪地靠到一棵樹上,抱住了頭。
“噢,天啊,”她絕望地說。“這是什么樣的災(zāi)難??!”
他說:
“不能再這樣了,熱尼婭!您聽到吧!在樹林里能有多少次可走啊。還是坐車到我家里去吧!”
熱尼婭堅決地搖了搖頭。
“說什么我也不到您家里去!……”她沉默了一陣以后說;“我求求您,我們不要再這樣發(fā)瘋了。停止這些毫無意義的見面吧。”
他們彼此對看著,不做聲地站了很久。開始落雨點了。她把眼睛從他身上移開。
“您瞧,下雨了,”她說。“您還是不該不帶傘來!”
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和十四歲的兒子伏洛佳急急忙忙地穿過機場的玻璃大廳。他們急急忙忙,因為已經(jīng)在通知:紐約——莫斯科飛機著陸了。
他們跑到陽臺上,看見旅客正從飛機的梯子上下來。
“你瞧,爸爸!”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對兒子說。伏洛佳看見了父親就叫:
“安德烈·巴甫洛維奇!”
安德烈·巴甫洛維奇·舍維遼夫,四十歲,已經(jīng)在發(fā)胖,他朝這叫聲的方向抬起了頭。他是外貿(mào)工作小組的一個成員,剛又美國出差回來。他發(fā)現(xiàn)了妻子和兒子,高興地向他們揮手。
……經(jīng)過不長時間,他已經(jīng)擁抱和親吻他們了。
“好啦,你們這里怎么樣?平安無事吧?”
“平安無事,”伏洛佳說。
晚上,舍維遼夫簡樸、不大的家里來了他的三個同事。
他們進行著外貿(mào)工作人員的專業(yè)談話。有時提到些外國城市、工業(yè)公司和貿(mào)易公司的名稱。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在隔壁屋里擺桌子。幫助她的是她的女友娜佳(注2),一個對人喜歡的、熱情的胖胖的女人,安德烈·巴甫洛維奇一個同事的妻子。
“娜秋莎,把紙餐巾拿來,放在小瓶子里,”熱尼婭說。她自己急忙走到廚房,把冷菜從冰箱里拿出來,分到一個個盆子里。
安德烈·巴甫洛維奇的母親柳波夫·費多謝耶夫娜精力充沛,正在煤氣灶旁忙著。伏洛佳坐在小凳上一邊啃著面包干,一邊在看書。
“伏洛佳,把垃圾拿出去倒了,”熱尼婭對兒子說。
伏洛佳不吭聲地看了看母親,然后看了看奶奶。
“他怎么能穿過整個院子到垃圾箱那里去呢!”奶奶袒護地說?!澳抢镉心泻⒆雍团⒆?。我馬上去倒!”
“又是這樣!”熱尼婭說。
門鈴響了。
“伏洛佳,開門去!”
伏洛佳不樂意地放下書,開門去了。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轉(zhuǎn)身對婆婆說:
“或許哪怕有一次,您不要反對,讓伏洛佳照他媽媽說的做吧?”
柳波夫·費多謝耶夫娜把嘴唇一撇。伏洛佳回來了。
“誰來了?”熱尼婭問。
“斯捷潘·庫茲米奇,”伏洛佳隨口回答著,又看起書來?!案麃淼倪€有個叔叔,帶胡子的。他好象到我們這里來過?!?/p>
“哪個斯捷潘·庫茲米奇,伏伏奇卡?”柳波夫·費多謝耶夫娜故意問伏洛佳,而不是問熱尼婭。
“是爸爸的同事。他好象曾經(jīng)是我們駐伊朗的商務(wù)代表。是駐伊朗還是駐伊拉克啊,媽媽?”
“我不知道,”熱尼婭回答了一聲,拿起放著冷盆的托盤向餐廳走去。
新來的客人斯捷潘·庫茲米奇是個愉快的胖子,向她問好,吻了她的面頰,開始幫她和娜佳往桌子上分放端來的冷盆。
“娜秋莎,把鯡魚端到這兒來,”他說。“靠我近些?!?/p>
在隔壁的屋里,伏洛佳叫做叔叔的那個人(就是我們熟悉的尼古拉·謝爾蓋耶維奇·安德里亞諾夫),對熱尼婭的丈夫安德烈·巴甫洛維奇說:
“請原諒我闖來了。我實在忍不住想知道,您這趟去得怎么樣。我們要的儀器怎么樣了?”
“這趟去一般說還順利,”安德烈·巴甫洛維奇回答說?!爸劣谀銈円膬x器,很遺憾,暫時還沒結(jié)果?!?/p>
“您看,真沒想到,”安德里亞諾夫說?!翱晌覀冞€在坐等呢?!?/p>
“有什么辦法啊。很遺憾,一切都要復(fù)雜得多?!?/p>
“怎么啦?”胖子斯捷潘·庫茲米奇提高嗓門,開玩笑地說。“還哭鼻子嗎?”他剛從餐廳進來,啃著小蘿卜?!澳銈儙Щ亓送K挂徊祭滋毓镜凝嫶蠛贤?,可還在抱怨!”
“是的,我們抱怨!”安德烈·巴甫洛維奇滑稽地模仿著說。“我們付出了多少心血啊,而你們在這里沒事搔癢癢,我們卻在那里坐等。”
“可你想怎樣呢?想要我怎么辦呢?”斯捷潘·庫茲米奇得意地微笑一下說,并象通常一樣,很難理解他是開玩笑還是談?wù)?jīng)話。“我的親愛的,需要的是簽訂合同?!彼咽O碌囊粔K小蘿卜扔到了嘴里?!皩Π桑靠珊贤鞘裁茨??這是一張紙。而這張紙在拿去簽字前,我要去辦簽證。是不是這樣?把自己的姓名寫上。就是這么回事。好,老兄,又要沒事搔癢癢了!”
大家都笑起來。
在廚房里,熱尼婭往盤子里放餡餅。她對兒子說:
“梳梳你的頭發(fā),伏洛佳。”
這時男人們來到餐廳。安德烈·巴甫洛維奇對安德里亞諾夫說:
“有什么辦法呢。你們要的儀器在百貨公司里買不到。你們要的是獨一無二的最新式儀器。而他們只樂意賣過時的東西?!?/p>
“你們公事談夠了!”斯捷潘·庫茲米奇打斷了他們的談話,同時在面包上抹芥末?!奥犇伭耍∧阕詈弥v講這個吧?!彼麑Π驳铝摇ぐ透β寰S奇說?!澳抢镉惺裁葱迈r玩意兒?比方說,你在那里看電影了嗎?”
“看了。沒什么新鮮的。還是老一套。男人女人躺在被窩里,就是那么檔子事?!?/p>
“女主角自然是赤身露體的嘍?”胖子問。
“男主角也是?!?/p>
“不成體統(tǒng)!〃胖子滑稽地說,喝了一杯酒,吃起抹上芥末的面包來。
“順便說一句,從這個意義上講,那里實在是什么鬼事情都能做出來的!”一個客人指出?!半娪?、櫥窗、廣告、雜志全是裸體女人?!?/p>
“太可怕了!”胖子庫茲米奇評論說,而且睜大了可怕的雙眼。“非??膳碌氖?!”
“您笑也是白費,斯捷潘·庫茲米奇,”那個客人說。“在那里,這些已經(jīng)成為一種工業(yè)了?!?/p>
“對不起,”安德里亞諾夫突然加入談話,面帶微笑地對那客人說,“您好久沒到我們的博物館去了吧?比方說,列寧格勒愛爾米達日美術(shù)博物館?”
“上帝保佑您!他還不知道它在哪兒呢,”庫茲米奇代客人回答說。
大家又笑了。熱尼婭端著一大盤餡餅走進來,看見了安德里亞諾夫,呆住了,她沒想到他會來,但他背朝她站著,沒發(fā)現(xiàn)她。他繼續(xù)說:
“要知道,各個時代的藝術(shù)家都畫裸體女人。并且總是認為這是美麗的。從美學(xué)的觀點看?!?/p>
“可我不大相信你們男人的這種美學(xué),”突然響起了熱尼婭的聲音。
大家朝這個聲音轉(zhuǎn)過身去。安德里亞諾夫也轉(zhuǎn)過臉來,這才看見了熱尼婭。
“您好,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他不好意思地說?!澳煌馕业目捶▎??”
“當(dāng)然不同意!”熱尼婭回答說,把餡講放在桌上?!耙?,吸引你們男人的不是裸體女人,而是脫光衣服的女人。這有很大區(qū)別。”
“可假若這根本沒吸引我們呢,”安德里亞諾夫反對說,“這大概對女人來講是很委屈的。”
“那我們簡直就要死了,”熱尼婭嘲弄地反駁說?!皩Π?,娜佳?”
“算了,熱尼婭!你為什么跟他糾纏呢?”安德烈·巴甫洛維奇溫厚地說。“請坐,同志們!庫茲米奇,別站著吃了?!?/p>
大家熱鬧地坐到各自的坐位上。
“媽媽,您坐到我這兒來,”安德烈·巴甫洛維奇對柳波夫·費多謝耶夫娜說。她尊嚴地坐在兒子旁邊。
“熱尼婭,伏洛季卡呢?”他問。
“就在家里,”熱尼婭說著向廚房走去。
“我讓他吃了餅,放他到院子里去了。”柳波夫·費多謝耶夫娜止住她?!斑@兒都是大人,沒他的事。”
熱尼婭回到桌旁,向大家看了一眼,攤了一下雙手。
安德烈·巴甫洛維奇舉起酒杯。
“我的朋友們,我想為我們每個人回到家時都會體會到的高興心情干杯?!?/p>
大家碰了杯。安德里亞諾夫舉起杯,看了看熱尼婭,好象在朝她舉杯似的。
“娜佳,你怎么啦?”庫茲米奇問。
“我情愿喝葡萄酒,”娜佳回答說。安德里亞諾夫坐在她旁邊。
“安德里亞諾夫同志,您對小姐追求得不夠用心啊,”庫茲米奇朝著他說?!翱赡灰獋?!”他又補充說?!拔覀円欢ńo您買你們要的儀器。既然有決定,那我們一定買。安德烈很快就要去法國,他在那里一定買?!?/p>
“對,對!……去了就買?!卑驳铝摇ぐ透β寰S奇嘆了口氣?!罢嫦朐诩依?,跟家里人住上一陣子?!?/p>
“你帶上熱尼婭一起去吧,”庫茲米奇說。“熱尼婭,你還沒出過國吧?”
“沒有?!?/p>
“那你就同他一起去吧,你去看看柏林、巴黎。”
安德烈·巴甫洛維奇微笑了一下。
“嗯嗯……可不那么容易啊。”
熱尼婭又看了安德里亞諾夫一眼。他倆的眼光一瞬之際又碰到一起,隨即分開了。
“你多想想辦法,操操心吧,”庫茲米奇說?!盁崮釈I,你不要放他一個人去,”庫茲米奇繼續(xù)說,“要不,你知道會怎樣嗎?他會在那里找上一個法國女人。你聽說了吧,她們在那里都光著身子!”
……尼古拉·謝爾蓋耶維奇·安德里亞諾夫比所有的人都走得早。葉夫根妮婭·米哈伊洛夫娜送他到前廳,那里還掛著客人的大衣。
“大概我不該來吧?”安德里亞諾夫說。他有點不好意思。
熱尼婭聳聳肩。
“但我忍不住。我想看見您?!?/p>
熱尼婭不做聲地站著。她的兩眼突然淚水汪汪。
“那么,我們什么時候再見面呢?”他問。
熱尼婭又微微聳了聳肩。
……當(dāng)她回到餐廳的時候,聽到顯然是涉及安德里亞諾夫的談話。
“他當(dāng)然是個有頭腦的人,”安德烈·巴甫洛維奇說。“并且是個第一流的電子學(xué)家。這是事實。”
“天曉得!”熱尼婭收拾著餐具,聽到了誰的反駁話?!拔以缇驼J識他了??梢獑栁宜窃趺匆粋€人,我可說不出來。你永遠也弄不清楚他腦袋里在想什么?!?/p>
“可依我看,他是個很可愛的人,”娜佳說。“并且是個富有思想的人?!?/p>
“嘿,還可愛呢!”她丈夫反駁說。“說什么都行,可就不是可愛的?!?/p>
“依你看呢,熱尼婭?”庫茲米奇問。
“依我看?……我不知道?!彼聊艘粫!耙牢铱?,一個人才出去,門剛砰地一聲關(guān)上,就談?wù)撊思议L短了,這是不太有禮貌的。我覺得是這樣?!?/p>
一片沉默。她的語氣意外地尖銳,大家甚至有些不自在。
“可你不覺得,”安德烈·巴甫洛維奇嚴厲地說,“教訓(xùn)成年人該怎樣說話,也是不太有禮貌的嗎?尤其是,這些還是你的客人?!?/p>
熱尼婭不吭聲地拿起一托盤餐具。
……一只拿鑰匙的手打開了門。這是安德里亞諾夫的手。他和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一起,走進了他那不大的住所。
“把您的大衣給我,”他說。
熱尼婭既不脫大衣,也不放下手里的傘,卻走進了一扇開著的門。
這是個不很舒適、沒有很好收拾過的房間,單身男人家里常有的樣子。
“我馬上給您弄咖啡喝!”安德里亞諾夫說著,很快地向廚房走去。熱尼婭有些慌亂地站了一會兒,然后坐在椅子上發(fā)楞。這里有各式各樣的標準家具:衣柜,安樂椅,收音機,電話機,寬大的沙發(fā)。對這個房間來講最不象樣的是,在沙發(fā)上放著一只大長毛絨玩具狗,耳朵既可憐又可笑。
安德里亞諾夫在廚房里很快捷地煮著咖啡。
“我就拿來!馬上就拿來!”他嚷道。
熱尼婭坐在她那把椅子上,但思想?yún)s跑得老遠了。
安德里亞諾夫端著兩杯咖啡走進來。熱尼婭沒回頭。安德里亞諾夫把杯子放在小桌上,跪在她面前。
“熱尼琪卡,您在哪兒呢?”
“我在這兒,”她輕聲地回答說。
他看了她很久。他聲音不高地問:
“您愛我嗎,熱尼婭?”
熱尼婭沒有馬上回答。
“您呢?”
“我非常愛!”
“我也是,”她很輕很輕地說?!胺浅郏 ?/p>
他抓住了她的雙手,把她拉向自己,但傘妨礙了她。
“請您把我的傘拿開!”
他從她的手里拿走了傘,扔到安樂埼上。然后是熱尼婭的大衣、手套飛向安樂椅。最后是大耳朵的長毛紱狗。
在機關(guān)里正是午飯休息時間。熱尼婭和維卡站在盥洗室的鏡子前。熱尼婭在洗手,維卡在理頭發(fā)。
“在這問題上不可能有兩種意見!”維卡興奮地說?!爱?dāng)然去!”
“我不知道,”熱尼婭說?!拔也幌肴ィ?,我不能去?!?/p>
“請原諒,”維卡揮了一下梳子,“這簡直是愚蠢的行為!”
一群年輕女工怍人員邊笑邊耳語地進來,向里頭走去。
……談話在繼續(xù),但已經(jīng)是在機關(guān)的小吃部里,排隊的時候。維卡仍象先前那樣興奮地給她講道理,但已經(jīng)不那么高聲了。
“他很少帶你出去——這有什么可考慮的呢!”
“唉,你說什么呀?”熱尼婭反駁說?!澳闶裁炊贾溃 ?/p>
“那又怎樣?好極了!”維卡說。“這甚至增加了點尖銳性?!?/p>
一個戴金邊眼鏡、年紀不輕、外表莊嚴的男子走來,維卡叫住了他:“伊凡·卡皮托諾維奇,這兒來,我替您站隊了?!?/p>
伊凡·卡皮托諾維奇走了過來。
“你們好,”他說。
“伊凡·卡皮托諾維奇,”維卡照老習(xí)慣調(diào)皮地說。“請您給熱尼琪卡兩周的假吧?”
“請問,是為了什么事呢?”他小心地問。
“丈夫要出國,要帶著她去?!?/p>
“去很遠嗎?”
“先到德意志民主共和國,然后去法國?!?/p>
“那好嘛,”伊凡·卡皮托諾維奇回答說。“那里有的是可看的……只是不發(fā)工資,”他嚴肅地補充了一句。
“那自然,”維卡同意說。
伊凡·卡皮托諾維奇沉默了一下。
“要是我的話,巴黎也要去,”他用呆板的聲音說。
“可您看,她還不想去呢?!?/p>
熱尼婭默默地站著,她并不喜歡這種談話。
“請便吧,”伊凡·卡皮托諾維奇亳無興趣地說著,向柜臺走去了。
“也許,你不會對所有的人講我的事吧?”熱尼婭不滿地說。
維卡揮了一下手。
“唉,傻瓜,你真是個傻瓜!”
“夠了,維卡!”熱尼婭生氣地說著,向小吃部的出口走去。
安德烈·巴甫洛維奇帶著熱尼婭和兩個同事從護照檢查處出來,到了柏林舍內(nèi)菲爾德機場大廳,商務(wù)處一個同志和一個德國同志來迎接他們,友好地握手。安德烈·巴甫洛維奇介紹熱尼婭:
“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我的妻子。”
“非常高興看到您。”
……他們分乘兩輛汽車,沿著汽車干線向柏林駛?cè)ァ?/p>
“您來過柏林嗎?”德國同志問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
“沒來過,頭一次。”
“噢,您會過得愉快的!現(xiàn)在這里變得非常漂亮。您想稍微觀光一下市容嗎?”
“噢,當(dāng)然!”
閃過柏林的大街、廣場、公園。
熱尼婭的頭一會兒向右,一會兒向左,她很有興致地看著。
男人們坐在賓館的套間里討論工作和代表團到柏林后的日程,熱尼婭好奇地察看這有兩個房間的套間,看看洗澡間,打開柜子看看。有時,她注意地聽著男人們的談話。
“那就這樣了,”商務(wù)處工作人員說?!懊魈煲辉缒缴虅?wù)處去。然后在這里的外貿(mào)部會見。”
熱尼婭走到窗前,拉開窗簾。下面遠遠的,汽車在來回跑著,人們在匆忙地趕路。
與此同時,男入們繼續(xù)談話。
“星期三一早繼續(xù)會談,”商務(wù)處的人說?!岸谥苣銈儺?dāng)中要有人到萊比錫去?!?/p>
“我們?nèi)トR比錫,”代表團中一個人說?!鞍驳铝摇ぐ透β寰S奇繼續(xù)在這里會談?!?/p>
“好,”商務(wù)處的人說。
“好吧,總的講,一切正常,”安德烈·巴甫洛維奇同意了。
“您的夫人,”德國同志補充說,“我們把她介紹給我的妻子。她陪她看一看柏林,去一趟波茨坦,在湖里劃劃船?!?/p>
……在我們面前閃過我們的貿(mào)易代表團在柏林的個別情景??梢钥吹轿覀兊墓ぷ魅藛T在德國同志們的陪同下,一會兒在一個大工廠的院子里,一會兒在這個工廠的車間里。后來,我們看見安德烈·巴甫洛維奇一個人在辦公室里參加會談,而后在一個不大的飯店里參加工作早餐。
我們也看見熱尼婭在柏林的大街上和博物館里。
是個溫和的夏天晚上。汽車停在賓館門前,安德烈·巴甫洛維奇從汽車里出來。
他同陪伴他的德國同志們告辭。
“明天見?!?/p>
“我們機場見?!?/p>
他迅速地穿過喧鬧的前廳,坐電梯上樓,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熱尼婭!”他喊道?!澳阍诩覇??”
“在這兒吶,”她回答說。
安德烈·巴甫洛維奇笑著,生氣勃勃,并有點醉意。他打開了放著酒瓶和灑杯的柜櫥。
“你想喝點酒嗎?”
“倒吧?!?/p>
他倒了兩杯酒,一杯給了熱尼婭,他把自己的一杯酒舉到嘴邊。
“也許你別喝了吧?”她說。
他笑了一下,把酒一飲而盡,靠近了她,把她的頭往后一仰,想要吻她。她沒讓,他撫摸了一下她的頭。
“好,你那里怎么樣?”他問?!八麄儙愕绞裁吹胤睫D(zhuǎn)了一下吧?”
他興奮地講著,有一種順利地辦完了事、度過了一個愉快晚上后常有的輕松心情。他還會一直講下去的。
“你知道吧,安德烈?”熱尼婭突然打斷了他,接著沉默下來。
“什么事?”
她沉默不響。
“什么事呀,熱尼婭?”安德烈·巴甫洛維奇又溫柔地問。
“我大概明天就走,”她說。
他大為吃驚地看了她一眼。
“到哪兒去?”
“回家,回莫斯科?!?/p>
“你這是干什么呀?那到法國去呢?”
“我要離開你,”熱尼婭又沉默了一會兒,很輕地說:“完全離開你。請你原諒,我們不該再在一起生活了?!?/p>
來得如此突然,以致他什么也弄不懂,呆呆地站著。
“你怎么了,醉了嗎?”他說?!斑€是你瘋了。你講的什么呀?”
“你知道,安德烈……我不想欺騙你。我已經(jīng)不愛你了。要知道,你也已經(jīng)不愛我了……我知道,也許你還需要我,因為你對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但你已經(jīng)不愛我了,”她重復(fù)說。
“我不愛你?”他莫名其妙地問?!澳氵@是從哪兒說起呢?你怎么能這樣說?你有什么事情能責(zé)備我呢?”
“什么事情也沒有……或許有好多?!?/p>
“比如說呢?”
“我和你早就生活在一起,”她痛苦地選擇著字眼。“可合不到一塊兒,”她說?!澳忝靼讍??”
“我不明白!”
“我們生活在一起,去作客在一起,吃飯在一起,甚至睡覺也在一起,但我們已經(jīng)彼此不相愛了。你明白嗎?你簡直不再注意我了。”
“這是胡說八道!胡說八道!”
“你別嚷!”她止住他?!安唬皇呛f八道。對你來說,我好象成了家庭日常生活中的一樣?xùn)|西。象掃帚、壁柜。這對一個女人來說是恥辱。你要知道這一點,讓我們就講到這里為止吧?!?/p>
“我不明白你要什么,”他生氣地喊道?!拔覀兊纳钍钦?guī)的、正常的生活,就象千千萬萬人的生活那樣。我和你,老天保佑,已經(jīng)不是新婚夫婦。我們結(jié)婚已經(jīng)很多年了??赏蝗弧趺磿@樣呢!你怎么向別人解釋這件事呢?”
“我不必向任何人解釋什么?!?/p>
“好了,你算了吧,熱尼婭!你別開玩笑了!”他突然坐到她身邊,和解地說:“我不知道,也許,你在某些方面是對的。但要知道,總的來說,所有這些都是些小事。所有這些是容易彌補的?!彼プ×怂氖?。
“不,”她抽回自己的手?!斑@已經(jīng)不能彌補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晚了?!?/p>
“為什么晚了?”
“因為……”
她沉默了一陣,閉著眼睛坐了一會兒。
“為什么?你說啊,為什么?”他催促著。
她睜開了雙眼。
“因為,”她聲音不高地說,“我愛上了別人?!?/p>
這對他就象是晴天霹靂。
“啊,原來是這么回事!”他呆住了說。“原來這一套哲學(xué)是從這兒來的!瞧她愛上別人了!你怎么啦,精神正常嗎?!愛上了別人,這是什么意思?”
他開始在屋里走來走去。
“你有家庭!兒子!”他暴怒地說。“成年的兒子!”
“不對!我沒有家庭,”她喊道?!拔矣械闹皇欠寮?。可他也離開了我。是你的寶貝媽媽把他奪去了,”她憤怒和痛苦地叫道。
他又發(fā)狂地在屋里走來走去。
“好,你用不著再懷疑。既然這祥,你就休想看見兒子,就象永遠看不見你自己的耳朵一樣?!?/p>
“不,我不會把兒子給你們!”
“你說,你跟誰亂搞上了!”他又嚷道。“他是誰?”
“我不告訴你?!?/p>
“那我就告訴你,你是什么人!”他發(fā)瘋似地說。“告訴你,你是什么人!”
“安德烈!”
“你是個下賤貨!”
她站起來。
“安德烈!”
“就是個下賤貨!”
她推開他,抓起大衣,跑出了房間。
……她飛快地沿著晚上的柏林街道走著……
……夜降臨了,她還走著,走著……
她在地上鐵路的橋下停下來?;疖囋谒^頂上轟隆轟隆地開過去了。
她又沿著夜間的柏林街道走著,不擇路地走著,走著……
莫斯科的工作日,正在最緊張的時候。安德里亞諾夫坐在自己研究所的一個實驗室里,工作人員圍著他,正在搞個什么儀器。門半開著,女秘書叫他:
“尼古拉·謝爾蓋耶維奇,外線電話,機場打來的?!?/p>
安德里亞諾夫象被迫中斷了工作的人那樣,生氣地聳了聳肩,站了起來。
……在自己的辦公室里,他拿起了聽筒。
“是我!”他說。“葉夫根尼婭·米啥伊洛夫娜?”他驚異地問?!盁崮釈I,您在哪兒打電話?怎么,在莫斯科?”安德里亞諾夫大為吃驚,重復(fù)了一遍?!澳偭?!……您什么時候到的?出什么事了?……不,我當(dāng)然高興。”看得出,他在回答她的什么問話?!暗液荏@訝。我能看見您嗎?……到我家來?那當(dāng)然!”安德里亞諾夫高興地說?!澳窃谥x烈梅捷夫機場嗎,我馬上去接您!”
他放下聽筒,很快地穿好上衣,向門口沖去,說:
“我走了?!?/p>
“很久嗎?”
“不知道。我會打電話來的?!?/p>
他在自己家里,感到又高興又幸福,抱住她旋轉(zhuǎn)起來,吻她的臉、嘴唇和手。她也感到幸福和高興,笑著回吻他。
晚上,當(dāng)見面的熾烈感情已經(jīng)過去以后,她躺在沙發(fā)上,他坐在她的腿邊。她好象在睡覺。他伸手去拿香煙,輕輕地擦火柴,怕驚醒她。
“我沒睡?!?/p>
他拿起她的一只手,吻了一下。
“熱尼琪卡,你還是對我說實話,發(fā)生什么事了?”
“可這是實話。我就是非常想到你這兒來。這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唉,你等一等,熱尼克,我是說正經(jīng)話?!?/p>
“我也是說正經(jīng)話?!?/p>
他沉默了一下。
“那好,可法國呢?你知道,我們那些姑娘不能理解你!”
“我們那些姑娘也許不能理解,女人們卻能理解……我非常愛你啊?!?/p>
她向他靠過去,偎依在他的胸口。
“我大概不該對你說這些。但我是個蹩腳的外交官,”她說?!翱偟恼f是這么回事。我們可以不分離地在一起四天?!?/p>
他高興而驚奇地愣住了。
“不,真的嗎?你不要回家嗎?”
“不回家?!?/p>
“也不上班?”
“我在休假。”
“聽我說,”他大聲叫起來,“這樣簡直太好了!這是盛大的節(jié)日!……認我們?yōu)檫@個喝點香檳酒吧。我有香檳酒!”
他從沙發(fā)上跳起來,向廚房走去。她在后面向他叫道:
“你有香腸嗎?”
他拿著一瓶香檳酒,張惶失措地出現(xiàn)在門口。
“我的天啊,你還餓著呢。我的可憐的!我們馬上想個辦法?!?/p>
他又慌忙走進廚房。熱尼婭站了起來。安德里亞諾夫從廚房里叫道:
“沒有香腸??捎信殴呛透衫摇D愠耘殴菃??”
“干酪也要!”她愉快地回答。
電話鈴響。
“電話!”熱尼婭朝廚房喊道。
“你他媽的把它拔掉!”廚房里回答。
她把電話的插頭從三插銷座上拔掉,而后按順序地拔掉了收音機和電視機等等的插頭。她走到外間,在一間半開的屋門前停下來。她頭一次來到這里的時候,沒發(fā)現(xiàn)這間屋。
“你這里是什么?”她走進這間屋。
他從廚房里跳出來。
“我求求你,可什么也別動?!?/p>
她站在屋子當(dāng)中,環(huán)視了一下。這里是少有的亂七八糟。桌子上、椅子上、窗臺上,到處是紙和書,紙和書上壓著煙灰碟,吸墨器,甚至肥皂頭。
“所有這些就是你的電子學(xué)嗎?”熱尼婭很有興致地問。
“不,不全是。”
“是嗜好?”
他象牙痛一樣皺了一下眉頭。
“我不能容忍這個詞!嗜好是游手好閑的人的事??茖W(xué)不能是嗜好。”
“那是什么呢?”
“我以后對你說。你還餓著,”他反對地說。可他馬上講得越來越起勁,不斷地揮動著手里那塊排骨。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F(xiàn)在在各門科學(xué)的接合處,正在描繪著某種完全特殊的世界。我們現(xiàn)在還不能感到它,情感甚至理智還不能認識它,但在數(shù)學(xué)方式中它已經(jīng)存在。瞧這些餡餅!……懂了還是什么也沒懂?”
“什么也沒懂!”她說。兩人都笑了起來。
“那就吃排骨吧,”他說。
熱尼婭走出來的時候,用手指頭抹了一下桌子。手指頭上全是灰塵。
“幾輩子的了!”她說。
在廚房里,他斟了兩杯香檳酒,高高地舉起了自己的一杯。
“我們?yōu)槭裁锤杀??我想為你干杯。?/p>
“為什么只為我呢?讓我們?yōu)槲覀兊氖裁垂餐瑬|西干杯吧?!?/p>
“好,為什么呢?唔,為了我們的幸福?!?/p>
“來!”她說。“但是,大家總為這個干杯。你再想點什么新的,還沒有人為它干過杯的?!?/p>
他假裝在想,而后逗笑地說:
“那就為這個吧,愿我們的感情象大海一樣無邊無際,象臺風(fēng)一樣力大無窮?!?/p>
“瞧,這已經(jīng)象格魯吉亞的祝酒了,”她笑著不同意說。
他又想了一下,翹起一個手指頭。
“那我們就為這個干杯,它在生活中不管怎么重復(fù),卻總是無與倫比的。好吧!”
“好!”她說。“可這是什么呢?”
“唉呀,你啊!”他開玩笑地責(zé)備說?!斑@是愛情啊?!?/p>
他們干了杯,胃口極好地吃了起來。
她突然抬起兩眼看著他。她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后問道:
“你說……”
她又沉默下來。
“說什么?”他溫柔地問。
“沒什么……”
“究竟是什么?”
她又不吭聲了。
“你說,我有丈夫,這不使你難為情吧?”
他聳了聳肩,想了想回答說:
“這不使你難為情,為什么使我難為情呢?”
“對,當(dāng)然,你是對的,”她說。
從掛鐘里跳出報時的布谷鳥,咕咕地叫了幾聲,又縮回去了。
“多么古老的好東西!”熱尼婭說?!拔覀兊牡谝惶煲呀?jīng)差不多完了,”她說。
“但還有三天呢!”他不同意地說。
她沉默了一下。
“對,還有三整天,”她說。
“烏拉,”他說。
早晨,熱尼婭在收拾安德里亞諾夫禁動的屋子。她盡量一點也不改變那種亂七八糟放著的書、東西、紙張,用濕抹布抹了―遍。門鈴響了。熱尼婭去開門。門口站著一個十六歲的姑娘,不漂亮,戴著眼鏡。
“對不起,您找誰?”熱尼婭問。
“安德里亞諾夫。”
“他不在家?!?/p>
“不要緊,”姑娘不大客氣地說。“我要拿書。”
她推開熱尼婭,走進了辦公室。
“您知道,”熱尼婭說,“他不讓動這里的東西?!?/p>
“我知道。請您不必操心。”
她走到書架前,拿了一本書。
“可您,說實在的,是誰呢?”熱尼婭驚慌地低聲問。
“我是他的女兒,”姑娘回答說。“而您是誰呢?”
“我?”熱尼婭覺得不好開口?!拔沂撬呐笥??!?/p>
“啊哈!”女兒說著向門口走去?!澳敢獾脑?,我向您提出一個建議,好嗎?”
“好,好,”熱尼婭看著這個姑娘,帶點譏諷地回答。
“請您不要太相信男人!”
熱尼婭哈哈大笑。
“為什么您得出這個悲觀的結(jié)論呢?您從哪兒來的這種經(jīng)驗?”
“這不需要經(jīng)驗,”姑娘回答?!爸灰^察就行了。再見!”
安德里亞諾夫在城里坐著出租汽車,到了自己家門口。他順著樓梯往上跑,沖進家里,邊走邊叫:
“熱尼婭,你在家嗎?”
“在這兒吶。”
“你收拾一下。”
“去哪兒?”
“到城外去。去吃午飯。城里太悶了!快點!出租汽車等著!”
熱尼婭開始換衣服。她問:
“你知道誰來過?”
“誰?”
“你的女兒?!?/p>
“是嗎?”安德里亞諾夫高興地說?!傲欣蚩?!她來干什么?”
“拿了本什么書?!?/p>
安德里亞諾夫揮了一下手。
“常有的事!她常到這里來。一個可笑的姑娘。我們走吧!”
“順便說一句,你知道她對我說什么了?”
“說什么了?”
“讓我別太相信男人。”
安德里亞諾夫哈哈大笑起來……
“太好了。這象她?!?/p>
他們坐進出租汽車,安德里亞諾夫問司機;
“同志,請問,城外什么地方可以吃午飯?”
司機回過頭來,向熱尼婭迅速而仔細地看了一眼。
“帶妻子的話,就到阿爾漢格爾斯克飯店,”他說?!凹偃魩〗?,那就到公雞飯店?!?/p>
“那就到公雞飯店吧!”熱尼婭笑著說。
莫斯科的廣場、街道、房屋一閃而過。
熱尼婭靠近安德里亞諾夫,溫柔地拿起他的手。
“你怎么脫身的?”她很高興和興奮。
“我趕緊溜掉了!”安德里亞諾夫說?!霸谶@些事情上,主要的是不要向任何人問什么?!?/p>
“這對,”司機說。
在他們?nèi)サ墓u飯店前,停著一排排旅游者的團體車,所有大廳都擠滿了旅游者。只見幾條長桌,兩旁坐著各國來的各種膚色的人。十分熱鬧。閃過方格褲子、短褲、顏色極怪的襯衫。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和安德里亞諾夫站在這些桌子中間,不知往哪兒坐好。走來上年紀的餐廳主任,問道:
“你們是哪個代表團的?”
“不,”安德里亞諾夫回答說?!拔覀兪桥乱娚说娜恕N覀冎幌氤渣c東西?!?/p>
“你們兩位?”
“兩位?!?/p>
“請跟我來,我安排你們跟別人坐在一起。你們瞧,那里好象是瑞典人。我可以安排你們和他們坐在一起。如果你們愿意,也可以到那里,同非洲人坐在一起。”
“那就到非洲人那里去吧,”安德里亞諾夫說。“好嗎,熱尼婭?”
餐庁主任把他們領(lǐng)到非洲旅游者坐的長桌旁。男女黑人也象其他旅游者那樣,穿得五光十色,有幾個人穿著民族服裝。
“你們不反對吧?”安德里亞諾夫用英語問,因為大家沒聽懂,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他又用英語問了一遍:
“Do you speak English?(注3)”
回答的聲音:“不,不……法語,法語……”
“我法語更差了,”安德里亞諾夫滑稽地攤了一下手。“熱尼婭,你的法語怎么樣?”
“也不怎么樣……Nous parlons Francais,mon vieux,(注4)”熱尼婭笑著說。
周圍的人都笑了起來。
服務(wù)員把椅子給熱尼婭和安德里亞諾夫放在桌子頭上。他們已經(jīng)想坐下了,但男人們站了起來,請熱尼婭坐到桌子中間的坐位上去。男人們讓她坐下,懷著開玩笑的得意心情看了安德里亞諾夫一眼。
“喂,不行!”安德里亞諾夫向天花板揚起手?!安唬?,這樣不行!Permettez?。ㄗ?)”
他拿起自己的椅子,舉到頭上,擠到正好坐在熱尼婭對面的兩個好看的女黑人中間。
“尼日利亞?贊比亞?”他問她們。
“不,不是……達荷美?!?/p>
“Parfait?。ㄗ?)”安德里亞諾夫回答說?!凹偃粝胫赖迷俅_切些,這在什么地方呢!熱尼婭,你知道達荷美在什么地方嗎?”
“在西非?!?/p>
“瞧,這個女人什么都知道!”安德里亞諾夫看了一下桌子,飯幾乎吃完了,他對服務(wù)員說:“Mon Dieu?。ㄗ?)你們給他們喝什么?礦泉水?!”
“按照安排給的,”服務(wù)員回答說。
“這樣吧,朋友,”安德里亞諾夫?qū)Ψ?wù)員說?!澳憬o我們拿點白蘭地來。幾瓶呢,”他看了一下桌子,“三瓶吧。為了相識?!?/p>
服務(wù)員走了。安德里亞諾夫向人們介紹熱尼婭:
“熱尼婭女士……尼古拉先生,”他補充了一句作自我介紹。
全場熱鬧起來,大家開始探出身子跟他握手,同時叫著自己的名字:“喬治……弗朗索瓦……伊馮娜……讓內(nèi)塔……安德烈……”
服務(wù)員拿來了白蘭地和酒杯。安德里亞諾夫開始斟酒。
“好吧,熱尼婭女士,”他說,“請你祝酒。盡量用法語?!?/p>
“我不知道‘友誼’法語怎么說……啊,不,我知道,‘Amitie’。Pour amitie?。ㄗ?)”她舉起酒杯。
大家碰了杯。
一個高個兒的黑人站起來,講了些什么,看得出,是對熱尼婭和安德里亞諾夫講的。他講完了,大家回頭看著他們,鼓起掌來。熱尼婭問安德里亞諾夫:
“你聽懂點什么嗎?”
“一個字也聽不懂?!?/p>
這時在座的人喝了酒,開始變得更愉快更熱鬧。已經(jīng)要大聲說話才能壓倒大家鬧哄哄的聲音。
安德里亞諾夫?qū)ε赃呉粋€女黑人用法語夾著俄語說:
“再來點白蘭地嗎,小姐!對不起,小姐還是夫人?”
“對,對,夫人!”那女人回答說。
“和您的丈夫?”安德里亞諾夫問。“他在哪兒?熱尼婭,‘丈夫’法語怎么講?”
“Mari,”熱尼婭回答說,她正同旁邊的男黑人在興奮地交談。
“哪一位是您的mari?”安德里亞諾夫提問式地用手指頭把桌上的所有男人都指了一遍。
她指著說:“Le voila。(注9)”
這是一個不愛說話、高個兒、寬肩膀、牙齒非常白的黑人,安德里亞諾夫滑稽地裝出害怕的樣子,從他的小個兒妻子旁邊跳開。
所有桌子的導(dǎo)游者站了起來,開始請吃過飯的旅游者上團體車。而在這時,突然響起了一個喉音很重的曲子,有節(jié)奏地用手掌敲桌子的聲音。擠滿大廳的旅游者都轉(zhuǎn)過頭來,踮起腳想看看,這歌聲是從哪里來的。
這是安德里亞諾夫桌上黑人在唱歌。他和熱尼婭也唱著,并用手掌敲著桌子。導(dǎo)游者走過來,大家都站起身子,開始向安德里亞諾夫和熱尼婭告別。
從窗子里可以看見,團體車開動了。
服務(wù)員從桌上收拾餐具。在空空的大桌子旁邊只剩安德里亞諾夫和熱尼婭還面對面地坐著。他向她伸出一只手。她把自己的一只手放在他的手里。于是,他倆手握著手,一聲不響地坐了很久。
“我們過得好嗎?”他問。
“好極了!”她目不轉(zhuǎn)晴地看著他,回答說。
晚上,他倆在家里。她盤起腿坐在沙發(fā)上。他躺著。
“你知道嗎,”熱尼婭興奮和愉快地說?!拔乙恢痹谙?,這怎么可能發(fā)生:我在這里,坐在這張沙發(fā)上。而你就在旁邊。”
“是奇跡!”他回答說?!昂喼笔瞧孥E!”
“你知道我很喜歡你嗎?”
“我不知道。有時我知道,有時我什么也不知道。所以我痛苦,你真會折磨人。為什么你要折磨我呢?”
“不對,我一點也沒折磨你。相反,我一下子就投降了。就象掉到水里一樣。真慚愧,真可恥!”
“真的,一下子!可樹林呢?你往那個樹林里拖了我多少次??!”
“那時我體會到你和我在一起的那種幸福和喜悅,”她心滿意足地說。“我那時候就明白了,我完了,我愛上你了,”她說。
“唉呀,你呀,我的親愛的!”他感動地說,開始吻她。然后,他半開玩笑地問:“那為什么呢?你能對我掲開這個秘密嗎?你為什么愛上了我?”
“大概因為你那么了解蚯蚓。這是第一?!?/p>
“那第二呢?”
“第二,”她思索起來?!澳阒腊?,你是個聰明人。我很有興趣同你談話……”她看了他一眼?!岸诉@些,你知道你很漂亮嗎?”
他驚奇地看了看她。
“是,是的!”她肯定地說。
他誠心地大笑起來。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你可以唾我的眼晴,但我發(fā)誓,你是第一個對我講這話的女人?!?/p>
“那我現(xiàn)在就唾你!”她開玩笑地說。“你的眼睛在哪兒呢?”
他把眼睛靠過來。她吻他的這只眼睛,又吻他的那只眼睛。
……而后他倆又在廚房里。他很會煎雞蛋。她突然問:
“告訴我,為什么你同妻子離婚了?她是誰?”
“一個普通女人,”他說,“也是個電子學(xué)工程師。”
“還有呢?”
“還有,我們曾在同一個大學(xué)里讀書,”他不樂意地回答?!昂髞斫Y(jié)婚了,生了列莉卡?!?/p>
“還有,還有呢?”她又問。
“什么‘還有’?就這么些,我記得的就這么些?!?/p>
“好,可你自己是怎么個人呢?”她微笑地問?!澳阕詈弥v點關(guān)于自己什么的?!?/p>
“自己有什么好講的呢?”他已經(jīng)用平日那種輕松、開玩笑的態(tài)度,并有點自我嘲諷地繼續(xù)說?!坝H愛的,我原來是個少有的幸運兒。我總是非常走運。我接受一切好象很容易。我有了些發(fā)明,寫出了著作,得到了好評。有人甚至急忙地把我叫做神童。我考上了副博士,然后是博士?!?/p>
蛋煎好了,他把它切開,熟練地放一半在熱尼婭的盤子里,另一半留給自己。他倆開始吃起來。她又問:
“但你為什么和妻子離婚了?”
“這怎么對你說呢……有一天我醒來,伸了伸懶腰,起了床,穿上褲子,突然明白了:我的生活總的來說就是由一串埋怨話組成的。并且多半是完全該得到的埋怨話……那時我就拿起箱子,往里面扔了兩條領(lǐng)帶、一件襯衫、一把剃刀,寫了個紙條,于是我就跑了!瞧,現(xiàn)在我一個人生活。過著獨身的生活?!?/p>
“你滿意嗎?”
“當(dāng)然!你明白嗎,”他繼續(xù)說,“科學(xué)思想,這是最懶的畜生……應(yīng)該一直用鞭子抽打它。只有這樣,也許頭腦中的什么東西才會閃灼出來。而為了這個,你知道需要什么嗎?”
“什么?”
“光禿禿的墻壁和石頭的地板!不需要咖啡壺、窗簾和埋怨話。你看,列莉卡——一個瘦小無力的人,可她懂得這點。列莉卡使你喜歡嗎?”
熱尼婭不置可否地動了動手。
“我不知道,”她斟上了咖啡。“不太喜歡。”
“不應(yīng)該!”安德里亞諾夫不同意地說。“她完全是個現(xiàn)代姑娘。聰明,不顧情面?!?/p>
“也許,甚至有點過分了,”熱尼婭回答說?!跋笏欠N年紀,應(yīng)該更天真些,更溫柔些?!?/p>
他們喝著咖啡。
“唉,你希望要什么呢?”安德里亞諾夫笑著,不同意地說?!斑@已經(jīng)不是羅米歐和朱麗葉的時代了。他們自信并且確信:他們知道該怎么生活。這都是些理性主義的孩子們。愛情自然要!但要在平等的基礎(chǔ)上!當(dāng)然,不把情感的意義說得過分。對于他們,愛情就類似某種伙伴關(guān)系?!?/p>
熱尼婭不眨眼地聽著。他微笑了一下,繼續(xù)說:
“怎樣?我們的時代也許真的不再適宜流露熾烈的感情了?也許,其中也有它的真理吧?”
熱尼婭抬起了頭。
“什么真理?”她莫名其妙地問?!罢漳憧?,這里有什么真理嗎?看一個女人,就象看一個碰到的舞伴嗎??。肯笠粋€同床的同事嗎?照你看,這是真理嗎?”
她放下杯子,并從廚房走到屋里。她走近小桌子,拿起一支煙。她對著廚房喊道:
“那樣的話,象溫柔、鐘情、不眠之夜、見面時那種心跳等等,都往哪里擺呢?還有使生活變得如此美好的一切呢?這一切往哪里擺呢?或者這些你們已經(jīng)不需要了吧?”
“這‘你們’指誰?”安德里亞諾夫手里端著咖啡杯,往屋里走進來問道。
“您和您的列莉卡!”
她的激忿使他覺得好笑:
“噢,別提多么需要了!”
“不對!”熱尼婭坐在安樂椅上?!斑@些你們已經(jīng)全不需要了?!彼龔淖郎夏闷鸹鸩?,點起煙來。
“你知道可怕在什么地方嗎?”她非常傷心地說。
“嗯?”
“可怕的是,你們確實真的早已忘記,女人如何追求愛情,如何痛苦、驚慌和吃醋了。她們又是如何為愛情而奮斗的。”
他還是不斷笑著說:
“手里拿著長劍?回到騎士時代去嗎?”
“對!對!對!手里拿起長劍!并且請你們認清,需要的不僅僅是我們女人。首先需要的是你們自己。你們男人!你們只是在那個時候才力求做一個更好、更高尚、更勇敢、更聰明的人。明白嗎,更聰明的人!”
“等一等,等一等,對不起!……”他把杯子放在桌子上。
“什么樣的長劍?什么叫征服女人?你們自己曾為平等而奮斗,對吧?好,我們就給了你們平等?!?/p>
“謝謝!”她諷刺地說。“第一,不是你們給的,是蘇維埃政權(quán)給的……”
他打斷了她的話:
“當(dāng)然!但你們大概認為,平等只是擴大到你們有權(quán)做我們的工作。但我的親愛的,不是這樣。它不可避免地要擴大到我們生活的各個領(lǐng)域,包括我們的相互關(guān)系。對,對,在我們的時代里,女人成了職業(yè)上的同行,工作上的同事,學(xué)位上的同人,床鋪上的同伴??赡阆胍裁茨兀客耆虾踹壿?!”
“這太好了!”熱尼婭嘲弄地大叫一聲?!爱?dāng)女人曾是無權(quán)和從屬的時候,瞧,也不知為什么,她應(yīng)該需要騎士精神和愛情的嘆息。可現(xiàn)在,照你們的看法,她已經(jīng)既不需要騎士精神,也不需要羅米歐了。這是胡說八道!真的,這些東西現(xiàn)在她也許是百萬倍地需要呢?!?/p>
“等一等,等一等,熱尼克,”安德里亞諾夫已稍微嚴肅一點說?!澳蔷妥屛覀兺耆凑找?guī)矩展開辯論吧!”他坐在沙發(fā)上,點上了煙?!拔覀兙蛷倪@里開始辯論:世界上不僅存在著我和你在學(xué)校里背熟的長寬高三個向度,還存在第四個向度。這就是時間。誰也無法擺脫它。它一直向前,的確是改變著一切。比方說,你喜歡音樂嗎?”他突然問。
“就算喜歡吧,怎么樣?”
“柴科夫斯基,肖邦,莫扎特?”
“對,我喜歡?!?/p>
“但你不能不明白,不管他們的音樂如何美好,但這一切已經(jīng)是過去的事了。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嶄新的音樂形式,新的音響節(jié)奏。新的音樂?!?/p>
“可我不喜歡它。我不了解它?!?/p>
“我也是,”他說。“但這不等于說,它就是壞的。要知道,我們之間通常是怎么樣???我們對什么一不喜歡,馬上就要證明它一點用處也沒有,一點也不想去理解它!于是一下子就會變得灰心喪氣,不合時宜和不開通。”
他拿出床單和枕頭,開始在沙發(fā)上鋪床。
“你同意我的意見嗎?”
“不同意!”
“唉,你簡直是固執(zhí),”他溫柔地說?!罢垘兔︿佉幌麓??!?/p>
她沒動彈。
“你要明白,”他說?!八羞@些比想象的要嚴肅和深刻得多。要知道,那種事情現(xiàn)在到處在發(fā)生。眼看著世界的社會結(jié)構(gòu)在改變。這是不能逆轉(zhuǎn)的。一切看來是永久和堅固的、我們早已習(xí)慣了的東西都在崩潰。這當(dāng)然也涉及到男人和女人這類事情?!?/p>
床鋪好了。他摘下領(lǐng)帶,解開了襯衫。
“你還想要什么呢,甚至月球也發(fā)生變化了,因為人到月球上去了,”他說?!耙磺卸荚谧兓2幌肜斫膺@點的人,有一天就會翻車……你瞧,就是這么回事,我的親愛的!”
“這么說,我會翻車,”她說。
“這又為什么?”
“因為我灰心喪氣,不合時宜和不開通?!?/p>
“唉,唉,你別撒嬌了,”他用一個指頭嚇唬了她一下。
“那好!”她說?!白屢磺凶兓?、崩潰和革新都見鬼去吧。我不愿意,你明白嗎,我不愿意被這一切扼殺,使我不成其為女人。我不愿意!”
“我們就努力這么辦!”他微笑著說,朝她彎下身子,溫柔地親了一下她的后腦勺。他走進洗澡間刷牙,熱尼婭一動不動地坐了一會兒。然后她開始束緊長襪子。她站起身來,想了一下,對洗澡間嚷道:
“請你給我講一下,在你們這個著名的聯(lián)合國科教文組織里,為什么有一個最大的環(huán)境保護委員會,卻沒有那么一個小小的人類感情保護委員會呢!”
他笑了一下。一切都很寂靜。在寂靜中可以聽到掛鐘布谷鳥的叫聲。第二天結(jié)束了。
一個大廳的休息室。這里正在召開國際學(xué)術(shù)討論會,響起了各國的語言。代表們有的穿著威風(fēng)的服裝,有的穿著簡樸的上衣,互相握手,有時甚至擁抱,走來走去,爭論著什么,或者笑著,在插著各國國旗的小桌上登記。
響起了長而響的鈴聲,代表們開始陸續(xù)地緩緩走進大廳,同時還是那么熱鬧和喧嚷地交談著。
……大廳里人坐得滿滿的。照相機和電影攝影機噠噠響。執(zhí)行主席讀著被選進主席團的學(xué)者的姓名:
“倫納德·斯托文先生,英國?!?/p>
“讓內(nèi)·韋里迪埃夫人,法國。”
“約翰·普雷斯頓先生,加拿大?!?/p>
“弗朗茨·法因瓦賽爾先生,德意志民主共和國。”
“約瑟芬娜·蘭舍夫人,比利時?!?/p>
“尼古拉·安德里亞諾夫同志,蘇聯(lián)。”
“斯坦利·斯蒂弗先生,美國。”
“米歇爾·布拉瑟先生,加納?!?/p>
“吉洛·卡諾蒂先生,意大利。”
這些男女學(xué)者在掌聲中沿著旁邊的臺階上臺,坐到長桌的后面。
維卡,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的女友和同事,迅速地從公共汽車上下來,在街上一面匆忙地走著,一面看房子的門牌。跟她一起還有第二個女友娜佳,我們已經(jīng)在熱尼婭家的客人中看見過她了。她們走進一個門口。這個門口我們也是熟悉的:安德里亞諾夫順著這個樓梯曾匆忙地上樓,要帶熱妮婭到城外去。
她們在一個樓梯口停下來。維卡在找她們要找的房門號碼,按了門鈴。沒人回答。她又按了一次。從門里傳出一個小心的女人聲音:
“誰呀?”
“這里是安德里亞諾夫同志家嗎?”維卡問。
于是我們看見熱尼婭站在門里面。她聽到熱悉的聲音,開了門。
“維卡?”
“瞧,在這兒!”維卡嚷道?!拔覀兘K于找到了你!”
維卡走進屋子。娜佳不安地跟著她。
娜佳撲上去擁抱熱尼婭,邊擦眼淚邊說:
“熱尼婭!熱尼琪卡!我的親愛的!”
熱尼婭有點煩惱地推開她。
“唉,、等一等,娜金卡?!?/p>
維卡嚷起來:
“娜佳,離開她!”她接著對熱尼婭說:“是這祥啊……可我們是傻瓜,滿城地跑。我們差點兒沒到停尸場去找你。還好我突然想起了?!?/p>
熱尼婭干巴巴地說:
“說實話,你們干嗎這么慌張呢?”
維卡砰地一聲坐在安樂椅上。
“你聽見了吧,娜佳,”她說?!案蓡嵛覀冞@么慌張?!你到了莫斯科,就突然不見了。”
她點上煙,已經(jīng)開始有興趣地、高興地環(huán)視著屋子:
“難道你的安德里亞諾夫就是這樣生活的嗎?”
“什么‘就是這樣’?”
“不舒適。我甚至說,很可憐。雖然很干凈。對男人來說,當(dāng)然……好了,這樣吧!請你收拾箱子,跟我們走吧。”
“去哪兒?”
“回家。”
沉默。熱尼婭站了起來。
“我說姑娘們,”她說,“想喝點酒嗎?”
“也許來一點點吧,”娜佳溫和地同意了。但維卡嚷道:
“喝什么酒!你收拾吧,熱尼婭!”
熱尼婭微笑地看了看她倆。
“聽我說,我親愛的姑娘們,難道你們不知道,我不回家啦?!?/p>
“你精神正常嗎?!”維卡叫道?!澳銥檎煞蛳胍幌?。他會發(fā)瘋的呀。他從巴黎給我打了兩次電話。今天還寄來了航空信?!彼龔奶岚锶〕鲂??!澳隳萌タ纯础!?/p>
“這信是給你的?!?/p>
由于香煙冒的煙,維卡瞇縫著眼,開始念信:
“‘親愛的維卡’……等等,等等,”她用眼掃過幾行,又念:“‘我非常擔(dān)憂。熱尼婭沒回家,我們的人誰也不知道她在哪兒……請原諒我的打擾,我非常擔(dān)心。我求您幫幫我!您是個聰明和富有同情心的人……’等等,等等!”她又用眼掃過幾行:“‘我已經(jīng)對您說過了’,”她繼續(xù)念,“‘我曾對她很粗魯,欺侮了她。請您說服她,這再也不會重演,請求求她回家。她至少應(yīng)該想一想兒子和我……’還有類似的其他的話?!本S卡把煙頭在煙灰缸里掐滅。“你明白他的處境!”她結(jié)束說。
娜佳眼淚汪汪,低聲含糊地說:
“熱尼琪卡,我求你?;丶胰グ?,這樣的一封信!”
維卡發(fā)號施令地說:
“來,你收拾一下,我們走吧!”
“我已經(jīng)說了,我哪兒也不去?!?/p>
于是維卡略帶嘲笑地問:
“你怎么,也許,你決定留在這里不走啦?”
“可能。還不知道?!?/p>
“等一等!”維卡突然想起來。“你對你那位安德里亞諾夫說過你離開了丈夫,拋棄了家嗎?”
“沒有?!?/p>
“他什么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我在這里過幾天?!?/p>
“我什么也不明白。在這種情況下為什么就只幾天呢?”維長猜到了什么。“而他也沒提出來讓你留在這里?在他家里,完全留下嗎?”
“現(xiàn)在還沒有?!?/p>
“可你就這樣坐著,等著?”
熱尼婭不做聲。
“熱尼克,你這是怎么了?”維卡焦急地說?!澳闶莻€聰明人,是個明白道理的人?!?/p>
“你們要知道,我愛他!”熱尼婭用力地說?!拔覑鬯?!對我來說,生活中的一切已經(jīng)變了,一切翻了個個兒,不同了?!?/p>
她激昂地選擇著字眼?!拔乙呀?jīng)生活在另一個世界里,你們要明白這一點!”她說。
“在另一個什么世界?!”維卡生氣地反問?!鞍?,你會有什么后果呀?你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老天保佑,你快三十五歲了!……”
熱尼婭站起來,激動地在屋子里踱起步來。
“這簡直不象話!”維卡急躁地說?!澳惆炎约号绞裁刺幘忱锪耍咳f一他不向你提出留在這里呢?那時怎么辦?”
“怎么辦?我就一個人生活。跟兒子一起。”
“你?一個人?你別開玩笑了!”
“你就一個人生活嘛?!?/p>
“我?!”維卡挖苦地反駁說?!澳阍趺茨鼙饶?!我一輩子追求的就是這個。我追求的目的是不依附任何人,想怎樣生活就怎樣生活。并旦不是讓別人挑選我,而是由我挑選別人。明白嗎?”
“明白!”熱尼婭生氣地說。“這一切我已經(jīng)聽過了??刹皇?!新時代!原子裂變!愛情的伙伴!……你們都到你們該去的地方去吧!”她喊道。
沉靜。只聽見娜佳的嗚咽聲。維卡沖著她說:
“娜佳,你怎么不吭聲!怎么啦你,是到這兒來嚎哭的嗎?”
娜佳慌忙地嗚咽了幾聲,小聲地說:
“可我該說什么呢,維科奇卡?也許熱尼婭也有她對的地方!”
“好??!”維卡叫道?!班蓿咸鞝?!擦干你的鼻涕吧!……按你們說,我對安德烈·巴甫洛維奇說什么好呢?他會再來電話的。”
“我不知道,”熱尼婭沉默了一陣說。“你就原原本本把一切說出來吧。”
國際討論會主席團的成員坐在一條長桌后面。報告人在用英語做報告。一個女服務(wù)員沿著旁邊通向主席臺的過道穿過大廳,踏著臺階走上主席臺,交給安德里亞諾夫一個紙條。他打開紙條,看了,驚訝地看了看女服務(wù)員。她向他解釋了幾句什么。他向坐在他旁邊的主席彎下身道歉一下,站起身來,跟著女服務(wù)員走出大廳。
在休息室里,她給他指了一下坐在遠處角落里的維卡。她朝他站了起來。
“尼古拉·謝爾蓋耶維奇,”她說?!扒f請您原諒,我打擾了您,但我要跟您談一談,除此以外沒有其他辦法。”
“有什么事嗎?”他有點干巴巴地說。
“是這么回事,”維卡不慌不忙地脫著手套說,“我是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的密友?!?/p>
“噢,原來是這樣!”安德里亞諾夫警惕地說?!胺浅8吲d,”他指了一下椅子。“請坐!”
他們坐下了。
“我想同你絕密地談一談,”維卡說?!盁崮釈I回到莫斯科已經(jīng)幾天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打聽清楚,她是住在你家里。”
他聳了聳肩。
“啊,假若您知道……”維卡講話的時候,用手套拍著手掌。“可您知道嗎,她離開了丈夫?并且她完全拋棄了家庭!”
“不,這點我不知道,”他驚訝地說?!拔乙稽c也不知道!”
“然而,事情就是這樣。”
“關(guān)于這一點,她一句話也沒對我說過,”安德里亞諾夫說。他真正地大為震驚。
維卡不慌不忙地抽著煙。
“我希望您能理解,這件事有多么嚴重!”她說?!耙?,熱尼婭能夠決定走這一步,大概是因為她非常愛您?!彼聊艘幌隆!澳?dāng)然意識到在這個問題上,您該負多少責(zé)任,”她補充說。
“當(dāng)然,當(dāng)然!”他急忙說?!澳?,這使我出乎意料……非常感謝您對我說的話?!毕蟊灰馔庀Ⅲ@呆的人那樣,他慌了神地重復(fù)說:“您告訴我這件事,這很好。我的確什么也不知道……”
他站起來。維卡也站了起來。
“只是,尼古拉·謝爾蓋耶維奇,”她說?!拔覀冎v定了:我和您沒見過面,我根本沒對您講過什么?!彼龖阎闷嫘脑倏戳怂谎??!凹偃粜枰业脑?,”她說,“那么我給您留下電話。您有紙嗎?”
他在錢包里找了一下。她從他手里接過一張紙,邊寫電話號碼邊說:
“我叫維克托里婭·阿納托利耶夫娜?!?/p>
天黑了。安德里亞諾夫用鑰匙打開了家門。他叫道:
“熱尼婭!”
“我在這兒,”她答應(yīng)著走到前廳來。
他倆接吻。
“你吃飯了嗎?”他問。
“我在城里吃了?!?/p>
他很驚慌,她發(fā)現(xiàn)了,用眼睛盯著他。他在屋里踱來踱去。而后他說:
“你聽我說,熱尼婭。我的親愛的,你沒對我說出最主要的事情?!?/p>
“到底什么事?”
“你沒對我說,”他在她面前停下來,“你離開了丈夫。你離開了家!”
她沉默了一下。
“你從哪兒知道的?”
“熱尼琪卡,”他用責(zé)備的口氣說?!耙溃匾牟皇沁@個。重要的是,你沒對我說過。為什么呢?”
“因為……”她猶豫不決起來?!拔乙膊恢罏槭裁?,”她說?!按蟾牛也辉敢庥心呐乱稽c點什么東西使我們的關(guān)系復(fù)雜化……好,就算我離開了,這能改變得了什么呢?”
“這能改變很多東西,”他急躁地說,走近電話。
電話是啞的。他開始敲支架。
“它被拔掉了,”熱尼婭說。
“啊,對了!”他說。
他插上插頭,開始拔號碼。
“你等一下,”他對熱尼婭說。于是,他朝著電話話筒對女秘書說:“柳德米拉·斯捷潘諾夫娜!我在家里?!?/p>
他放下話筒,在屋子里走了起來。
“這的確改變著一切!”他說。“現(xiàn)在我們顯然可以在一起了。啊,熱尼婭?你是怎么想的?”
她沉默著。他繼續(xù)說:
“我們該想一想。現(xiàn)在該重新安排一下生活。”
“這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問。
在他眼里隱隱約約地閃過一種緊張的神情。她又覺察到了這一點。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他說?!翱偟恼f,你決定吧。你怎么決定,就怎樣辦。”
她不做聲。
“熱尼克,你怎么不吭聲呢?”
響起了電話鈴聲。
他拿起話筒。
“是我!……是!”他對話筒說?!叭~里爾·德米特里耶維奇嗎?我們該什么時候到院長那里去?瞧,我一早就在部里,”他聽著?!跋挛玳_討論會……也許能抽個空吧?對,現(xiàn)在在家……”
他放下話筒,重新坐在她身旁,吻了吻她的手。
“就這樣,熱尼琪卡,我的親愛的,”他重復(fù)說?!澳阒肋@一切多么美好。但我只希望能堅信一點……”
“什么?”
“你將永遠不后悔什么?!?/p>
“你所我說,”她說,“也許我們別再說這種無聊的話了?”
“為什么是無聊的?這是非常重要的一步啊,”安德里亞諾夫說。“我不愿意你將來為什么事而后悔。”
“舉個例子說,后悔什么?我能有什么后悔的呢?”
“我不知道。也許是后悔離開了安德烈·巴甫洛維奇?!?/p>
她站起來,改坐到安樂椅上。她抬眼看他,注視了一會兒。然后她冷笑了一下說:
“你知道吧,有個人說永遠弄不清楚你實際上在想什么?!?/p>
安德里亞諾夫跳起來。
“只有惡毒的混蛋才能講出這話!我一生經(jīng)受了那么多不愉快的事,就因為我對人們講了我想的東西?!?/p>
電話鈴又響了。安德里亞諾夫生氣地拿起話筒。
“喂!……是,”他有點驚訝地說?!罢?!”
“我的電話?”熱尼婭也驚訝起來。她猶豫不決地拿起話筒。
“是,你好,維卡!”她答應(yīng)了一聲。她聽完了以后說:“我們可以給他們一封保證信?!彼致犞?。“合同在我的桌子里。他們提交了明細表嗎?好,我就去一趟,簽上字。”她又沉默了,聽著?!笆裁??”她冷淡地重問了一句?!澳闫矶\吧,”她很不客氣地說了一句,掛上了話筒。
她向安德里亞諾夫轉(zhuǎn)過身來,笑了。
“你聽我說,這一切總的來說算不得一回事!我不過對維卡開了個玩笑,逗一逗她,可天曉得她對你胡扯了什么!……在我的生活中一切都沒改變?!?/p>
他攤了一下雙手,大笑起來。他以很難察覺到但逃不過她眼睛的輕松表情說:
“唉呀,老娘們,老娘們!我的天?。 ?/p>
他走近她,擁抱她。
電話鈴又響了。
“嘿,真見鬼!”安德里亞諾夫懊惱地喊了一聲,從插座上拔掉了插頭。
我們熟悉的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的辦公室。維卡坐在桌子后面同來訪者談話。突然她的眼睛驚愕和不安地盯著門看,這時熱尼婭走進來。
“這些數(shù)字自然是大概的,”這時一個來訪者對維卡說。“在最近幾天,我們將更準確地說出……”
“可我馬上就要準確的數(shù)字。我們的處境已經(jīng)很為難!”維卡眼睛不離開熱尼婭地回答說。
熱尼婭迅速地走近自己的桌子,從抽屜里抽出一張白紙,開始寫著什么。而后她斷然地站起來,拿起那張紙走出了屋子。維卡以詫異的眼光目送著她。
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穿過走廊,象往常一樣,邊走邊同人們問好,走進一間辦公室。
這是我們在她出國前在小吃部里見過的那個同志的辦公室。她走到他跟前,默默地把那張紙放在他面前。他戴上眼鏡,把紙移到面前,說:
“申請書?!?/p>
他開始念。
現(xiàn)在熱尼婭象往常一樣乘著郊外的電氣列車。窗外閃過通常的莫斯科近郊景色:云杉林,白樺林,小站,別墅飯店和貨攤。火車一直在奔馳。
熱尼婭來到少先隊夏令營。她兒子伏洛佳今年夏天住在這里。這時他正在打排球。比賽正在激烈進行,有尖叫聲和埋怨聲。伏洛佳正玩得上勁,沒有馬上看見母親和聽到叫他的聲音。他聽到后,大惑不解地盯著母親,一面用手掌擦汗一面跑過來。
“媽媽?”他驚訝地說。“你為什么到這兒來了?怎么來的?”
她擁抱他,緊緊地把他貼到自己身上。
“我已經(jīng)回來了?!?/p>
他溫柔地吻了吻她,由于整個心還在玩上,斜著眼從她頭上面看過去,看正在玩的同學(xué)們。
“爸爸呢?”
“爸爸還在國外……你怎么樣?你在這兒怎么樣?”她重復(fù)問,用手絹給他擦滾熱的臉。
“一切正常,”他說?!翱赡銥槭裁刺崆盎貋砹耍俊?/p>
“回來就回來了,伏洛季卡……我到你這兒來,想和你談一談?!?/p>
他凝神注意起來。
“出什么事了?”
排球場上喊道:
“伏洛季卡!”
“我馬上來!”
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說:
“你能安靜地和我一起呆十分鐘嗎?我們走一陣?!?/p>
他們順路走著。她久久地不做聲,不知從何談起。
“唔,你怎么不開口呀,媽?”伏洛佳焦急地說。
“瞧,”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開始說,痛苦地選擇著詞兒。“我現(xiàn)在要對你說的話,非常重要,伏洛佳……我想對你說,大概……”
她又住口了。
“大概什么?”兒子問。
“你明白,伏洛季卡……在生活里不總是一帆風(fēng)順的……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我得和你爸爸分開,”她加重口氣說。
這使他很驚奇。
“怎么分開呢?為什么?”
“你看見吧,”她又有一會兒不做聲……“我和你爸爸大概彼此冷淡了。彼此不相愛了。這種事常有,伏洛佳。你已經(jīng)是成年小伙子,該明白這點了。這種事在生活中是常有的。”
“竟有這號事!”他甚至站住了?!澳銈冊谀莾涸趺戳?,瘋了嗎?”他生氣地補充說?!鞍职滞饬藛??”
從球場上又傳來:
“伏洛季卡,你還玩嗎,要不蓮卡就上場了!”
“我馬上來!”他默默地站在媽媽面前。而后他慌張地抬眼看她。
“媽媽,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在這里?……”
“伏洛季卡,也許我們有一段時間見不了面。我希望你對一切好好地想想。要知道,現(xiàn)在我和你的生活要有點變化。我和你要分開?!?/p>
“我什么也不懂,”他全糊涂了?!翱勺婺改??”他突然全身一抖。
“祖母自然跟爸爸在一起?!?/p>
他沉默一會兒,好象在考慮著什么。而后他慢慢地說:
“噢!……你們從哪兒學(xué)來的這個,好?。 ?/p>
她把他偎依在身上,吻他。
“可你記住,好兒子,”她說,“我生活里最寶貴的就是你。你要記住這點?!?/p>
他也吻了吻她,驚訝的雙眼一直看著她。
“現(xiàn)在,你快去吧!”她說。
他跑了,但馬上又站住。母親走了。
“媽媽!”他叫道。
她回過頭來,朝他揮了揮手。
他跟著她走了幾步,而后驚慌失措地站住了。
晚上,安德里亞諾夫打開了自己的家門,走了進去。所有房間的燈都亮著,收音機大聲地響著,電視機也開著。
“熱尼婭!”他喊道。
沒人答話,他走進熱尼婭應(yīng)該在的那個房間。那里也沒有人。他走到廚房。那里也沒有人!到處都空無人影,他一下子簡直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突然他從廚房看見房間里桌子上放著一張字條,他過去抓住就讀,讀完在桌子旁焦急地走來走去。他撲向電話。
在安德烈·巴甫洛維奇和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的家里,安德烈·巴甫洛維奇的母親柳波夫·費多謝耶夫娜走近電話。
“喂!是我?!?/p>
“能找一下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嗎?”
“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不在家,”柳波夫·費多謝耶夫娜客氣地說?!八诎屠琛8煞蛉サ?。您是誰呀?”
“有公事?!?/p>
“他們在巴黎。他們下周末回來?!?/p>
“謝謝,”安德里亞諾夫說。
他又驚慌失措地走起來。然后他翻口袋,找維卡給他的那張有電話號碼的紙條。他找到了,打電話。
“維克托里婭·阿納托利耶夫娜嗎?”
“是我?!?/p>
“我是安德里亞諾夫?!?/p>
“您好,”維卡有點不知所措地回答說。
“請問,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沒在您家嗎?”
“沒——有,”維卡拖長聲音說?!笆窃趺椿厥??”
“不知她到哪兒去了,”安德里亞諾夫說?!八€留下一張莫名其妙的字條?!?/p>
他急忙給她念起來。
“‘我的親愛的!利用現(xiàn)代方式,我給你留下一張告別的字條。我也象你那時一樣,拿起了箱子扔進兩雙祙子,還有梳子,口紅,就走了。我什么也不責(zé)備你,你很努力要成為一個戀愛者。請你別生氣。也許你是對的,也許時代真的變了。我在這個時代愛上了你,是多么不幸??!……熱尼婭。’”
“就這幾句?”維卡問。
“就這幾句?!?/p>
“我什么也不懂!”維卡說。“今天我上班時看到了她。對了,只一會兒工夫,甚至我們都沒來得及說話……”
但在這時響起了門鈴聲,安德里亞諾夫高興地喊道:
“請您等一下,門鈴響!”
他撲向門,打開了。來的是他女兒列莉亞。安德里亞諾夫一句話也沒對她說,就重新奔向電話。
“不是,這不是她!”
“您別著急,”維卡說,“無論如何,請您保持聯(lián)系。假若她來了,我將告訴您?!?/p>
他放下話筒,向列莉亞轉(zhuǎn)過身來。
“出什么事了?”她問。
他什么也沒回答,若有所失地坐在椅子上。突然,好象是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女兒,粗魯?shù)貑枺?/p>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來了?”
“我把書拿回來?!?/p>
“你放在那里吧!看在上帝面上,你走吧!我現(xiàn)在顧不上你?!?/p>
女兒放下書,朝門口走去。
“你要知道,”她完全是有禮貌地說,“我不希望,我和你的關(guān)系取決于你性方面事情成功的程度?!?/p>
“你的確還是個傻瓜!”他大怒地嚷道。
“不象你想的那樣傻!”她反駁說。
她走了,把門砰的一聲關(guān)上。
晚上,熱尼婭走進車站。象車站通常的情況一樣,這里喧鬧繁雜。熱尼婭走到售票處。
“買一張到卡拉耶夫斯克的票,”她對女售票員說。
“開車前兩小時開始賣票?!?/p>
“火車什么時候開呢?”
“六點整?!?/p>
“怎么六點整呢?”熱尼婭呆住了說?!半y道是早晨六點嗎?我以為它總是晚上十一點開的。”
“可能,女公民,”售票處里說?!傲c整開車。”
“真沒想到!”熱尼婭慌張地走開了,坐在車站的長椅上,放下箱子,不知怎么辦好。
車站的鐘已經(jīng)十點半。這里象所有火車站候車室一樣,坐著過境的旅客,睡著小孩子。有人在吃東西,有人在同別人聲音不大地爭論著什么。遠一點可以看見一大群準備去遠方的建筑隊大學(xué)生,從那里一直傳來一陣陣哈哈笑聲和年輕人悅耳的聲音。
熱尼婭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想了想,看來拿定了什么主意,就對一個抱小孩的年輕婦女說:
“能不能請您為我照看一下箱子?我只去打個電話?!?/p>
她走進電話室,投下了硬幣,響起了嘟嘟聲。
“喂!”走來聽電話的是維卡。她在那邊屋子里還笑著,對什么人說完一句話。聽見了男人的笑聲。
“喂!”維卡重復(fù)了一聲。
“維卡嗎?”熱記婭說?!拔沂菬崮釈I。”
“熱尼卡!”維卡高興地喊道?!澳阍谀膬??你又跑到哪兒去了?”
“等一等,”熱尼婭說?!案嬖V我,你現(xiàn)在不是一個人吧?”
“不是,”維卡遲疑了一下說?!坝惺裁词聠??”
“那就沒什么事了,”熱尼婭說。
“等一下!”維卡叫道。“熱尼婭!”
但熱尼婭已經(jīng)掛上了話筒。她走了回來,坐到自己的長椅上。她謝過旁邊的婦女后,把箱子朝身邊挪了挪。她看了一下鐘,才十點三十三分,總共過了才三分鐘。
“您還要等好久嗎?”旁邊那位婦女問她。
“很久?!?/p>
“我要等兩個小時。您呢?”
“我更長些。他睡得多香啊,”她指著小孩說?!八峙吕哿??!?/p>
“他累壞了。我們到他爸爸那兒去,他是一個上尉,”她不無自豪感地補充說?!艾F(xiàn)在我們一切都好,但愿別發(fā)生戰(zhàn)爭!”
〃您為什么要嫁給一個軍人呢?”坐在旁邊的一個男旅客問。
她害怕地看了他一眼。
“您看戰(zhàn)爭會發(fā)生嗎?”
“一切都可能發(fā)生……”
馬上開始了一場短促的對話,不知為什么,這種對話多半總是在車站上展開。
“您為什么要瞎嚇唬她呢,”另一個旅客放下報紙,反對地說。他坐在妻子和兩個少女的對面。“什么戰(zhàn)爭?我們不想打仗,而別人也不敢和我們打。”
“對,對,不敢!”第一個旅客說?!澳趺床徽f話呀,女公民?”他突然對熱尼婭說?!澳恼煞颉趺??也是軍人嗎?”他開玩笑地問。
“是的,”熱尼婭無心地回答說。
“您自己是演員吧?對嗎?”第二個旅客的妻子一直看著她,興奮地說。
“是的!”熱尼婭在想著自己的事,出乎意料地回答說。
“噢,她馬上就承認了!”那女人極其敬佩地說。“薩沙,你看看,你認得出她嗎?”她對丈夫說。
丈夫有禮貌地回答說:“可不是,可不是……”
熱尼婭不好意思起來。
“我們在家里什么電影都看!”第二個旅客的妻子活躍地說起來?!安诲e,要很晚才能看到。我喜歡去電影院,可薩沙,”她朝丈夫點了一下頭,“他更多的是看電視。”
“我對電視也并不是頂愛好,”丈夫回答說?!耙驗槟?,有時看著覺得很奇怪:你們演的生活太順利了,是那樣的順利,是那樣的美好……可我們的生活因難得多,不是每天都吃餡餅。我們這里什么事都有……結(jié)果就是你們演你們的生活,而我們好象有我們的……不夠認真!當(dāng)然,假若去電影院只為了嗑嗑瓜子和摸摸姑娘,那還可以……”
“薩沙!”他妻子用責(zé)備的口氣止住了他。
車站門開了,一群人穿過大廳走向站臺。這群人一共有十二個,四個是日本人,其他是翻譯和送行的。使熱尼婭很害怕的是,在送行的人中,就在代表團團長旁邊,她發(fā)現(xiàn)了我們認識的可愛的胖子斯捷潘·庫茲米奇。她害怕地提起箱子奔向一邊,怕同他遇見。斯捷潘·庫茲米奇沒發(fā)現(xiàn)她,跟著代表團上站臺去了……
熱尼婭在擠得很緊的長凳中間走過,不時碰上別人的腳和箱子。她碰上了一個正在睡覺的年輕人。他跳起來讓她過去,目送著她走開。
她走近小吃部的柜臺,站到了隊里。有個肝火很旺的醉醺醺的人從隊外遞錢給售貨員:
“給份夾火腿面包!”
周圍的人叫起來:
“站隊!”
“站什么隊?!我馬上要去上班!”他塞給熱尼婭一個硬幣?!耙輮A火腿面包。替我買五戈比的?!?/p>
熱尼婭嚴厲地——我們看見過,她工作時是這樣的——回答說:
“已經(jīng)對您說了,請您站隊?!?/p>
她接過自己的一份夾火腿面包,走了。醉醺醺的那個人又塞錢給女售貨員。女售貨員對熱尼婭喊道:
“喂,女公民!請您把民警叫來!”
“站住!”醉醺醺的人叫起來,已經(jīng)專門對著熱尼婭?!盎貋??!?/p>
那個被熱尼婭走過時碰醒了的年輕人——他叫尤拉——看著這一切。當(dāng)醉鬼沖向熱尼婭肘,尤拉也向她走過去以便幫忙。但在這時,坐在周圍的建筑隊大學(xué)生架住鬧事人的腋窩,在哄堂大笑聲中把他拖出車站。他被拖過大廳時,一路還大聲唱著歌。大家都笑了,連尤拉也笑了。然后他用眼睛尋找熱妮婭。他發(fā)現(xiàn)她在關(guān)了門的報亭旁邊。她在吃夾火腿面包。
車站的鐘現(xiàn)在指著早晨五點半。車站已經(jīng)空了一半。有人已經(jīng)睡醒了。開始出現(xiàn)越來越多的新旅客。
“喂,女公民,請收一下腿,”用濕抹布卷成刷子檫車站地板的一個女人說。
熱尼婭從夢中醒來,全身一抖,睜開眼睛,收回了腿。她剛才靠著箱子,在不舒服的姿勢中睡著了。她費力地伸直了發(fā)麻的雙手,揉了揉脖子。她轉(zhuǎn)眼看見對面不遠坐著一個年輕人,就是昨天看她的那個人。他現(xiàn)在也在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熱尼婭,因此熱尼婭產(chǎn)生了一種不愉快的感覺,因為她的樣子是這樣無精打采,心情不寧,也沒有梳冼過。她生氣地扭過臉去。這時擴音器里宣布,去卡拉耶夫斯克的旅客可以上車了。熱尼婭慌張起來,看了看表,奔向售票處,又回到箱子跟前。年輕人站起來說:
“也許,我能幫您做點什么吧?”
熱尼婭遲疑了一下,從提包里拿出了錢。
“請代我買一張去卡拉耶夫斯克的票?!?/p>
年輕人接過錢,急忙走向售票處。熱尼婭從提包里拿出梳子,梳了梳亂了的頭發(fā)。然后她提起箱子,向出口走去,張望去買票的年經(jīng)人。
他終于來了,把票和找回的錢交給她。
“謝謝,”她說著提起箱子,走向出口。他說:
“讓我?guī)蛶湍?。?/p>
“不,不用,我自己來!”她看也不看就說。
她隨著人群向站臺走去,腳步越來越慢。最后她完全站住了。人們推她,擠她,她甚至都沒注意到。突然她往回走,不斷撞著迎面過來的人。她急忙穿過大廳,走到自動電話機旁邊,一邊走一邊在提包在找硬幣。她投下硬幣,撥電話號碼。
安德里亞諾夫聽到鈴聲,從被窩里跳起來,抓起話筒。
“喂!喂!”安德里亞諾夫重復(fù)著。
熱尼婭默不做聲。她合上雙眼,站在電話亭子里聽著他的聲音。安德里亞諾夫說:
“是我!是我!”
他突然輕聲地、滿懷希望地說:
“熱尼琪卡,這是你吧?”
熱尼婭用手掌捂住了嘴,按緊了不讓叫聲發(fā)出來。
在聽筒里還聽見:
“喂!喂!”
清晨。伏爾加河沿岸的一個域市。熱尼婭提著箱子走進一個大門口,按電鈴。開門的是她的母親斯捷潘尼達·盧克亞諾夫娜,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她愣住了。
“熱尼卡!我的熱尼卡!”
她們擁抱著不動。
“你怎么來了?”母親重復(fù)著說。
“我以后再解釋?!?/p>
“你怎么不預(yù)先說一聲?要不,我們就去接你了。把箱子給我!”
她們走進屋子。母親領(lǐng)著熱尼婭到窗口。
“唉呀,我的熱尼卡!”母親高興地說?!白屛襾砜纯茨??!彼拥?、陶醉地反復(fù)看著她?!澳氵€象以前那樣漂亮!只是瘦了一點!”
“唉,好了,媽媽,”熱尼婭笑著說?!八懔?!”
“什么算了?真的就是真的。你是漂亮嘛!……你一路來大概餓著吧,”她忽然想起?!白撸医o你弄飯吃?!?/p>
她抓住她的手,帶她去廚房。
“你喝咖啡還是喝茶?”她問。
“假若行的話,喝點咖啡?!?/p>
“你坐下,什么都在桌子上?!?/p>
熱尼婭開始吃早飯。斯捷潘尼達·盧克亞諾夫娜走到隔壁房間打電話,一邊撥電話號碼一邊對熱尼婭喊道:
“牛奶在綠的奶壺里。你聽見了吧,熱尼婭!”對著話筒?!耙练病げ剂_科費耶維奇。您瞧,是這么回事。我要遲到一會兒。女兒從莫斯科到我這兒來了。對,大女兒,是大女兒。因此,請你們開始吧,不必等我?!?/p>
她放下話筒,拿起地板刷,用刷子把的頭朝天花板敲了三下。邊往廚房走,邊說:
“今天我們委員會開會。審理申請書?!?/p>
“你現(xiàn)在在什么地方呢?”
“還在區(qū)蘇維誒?!?/p>
“身體怎樣?”
“還好!”斯提潘尼達·盧克亞諾夫娜說著給自己斟了杯茶。
“塔瑪拉怎么樣?”
“她沒泄氣……來,你講講自己吧。安德烈·巴甫洛維奇怎么樣?伏洛佳怎么樣?”
“伏洛佳在少先隊夏令營,”熱尼婭回答?!鞍驳铝?,巴甫洛維奇在巴黎。”
她沉默下來,不看母親,慢慢地吃了很久。
母親問:
“你到我們這兒住很久嗎?”
“還不知道。”
這時門鈴響了。
“這是塔瑪拉,”母親說著去開門。
熱尼婭聽見母親說:
“快進來!熱尼婭來了!”
“熱尼婭?!”熱尼婭的妹妹塔瑪拉高興地跑進廚房。
“熱尼卡!我的好姐姐!真沒想到!”
她笑看,高興地久久擁抱熱尼婭。
“媽媽!你看看她!”
“你讓她吃吧,”母親說?!皠e打擾她!你吃過東西了嗎?”
“吃過了,吃過了,”塔瑪拉回答,馬上坐下來,拿起面包往上面抹黃油?!奥犝f你和丈夫在巴黎?!?/p>
“在柏林?!?/p>
“唉,熱尼卡,本可以讓你看看我的幾個孩子,但他們現(xiàn)在全不在家?!?/p>
“怎么全不在家?”
“一個在托兒所,一個在幼兒園,一個在學(xué)校。我已經(jīng)有滿滿一籃子了!你還沒見過我那最小的呢。淘氣極了!”她高興地結(jié)束說?!翱赡闱?,我肚子又大了。”她拍了怕自己的肚子,大笑起來。
“你瘋了!”熱尼婭說。
“荒謬!太可怕了!”塔瑪拉笑著同意說?!翱捎惺裁崔k法呢?瓦夏認為我們應(yīng)該增加人口。”
熱尼婭笑了。
“你們的愛情還存在嗎?”她愉快地問。
“既然有孩子,當(dāng)然有愛情!你怎么樣?生了一個就停了?”
“停了,”熱尼婭說。
塔瑪拉使她快活起來。
塔瑪拉突然跳起身子。
“我得走了。上班要遲到了?!?/p>
她馬上又站住。
“你記住,晚上舉行舞會歡迎你!”
她走著親了一下母親和姐姐,急忙向門口奔去。
靜了下來。
“我累了,媽媽,”熱尼婭說?!拔蚁胨粫骸!?/p>
“睡吧,就睡在我的床上,”母親說。
熱尼婭去睡,脫下鞋,掀起枕頭上的被子,躺下來,合上雙艱。母親在廚房收拾餐具,走進屋里,默默地看著女兒站了一會兒,女兒側(cè)身蜷著腿躺著。
“以后再說吧,媽媽,以后再說,”熱尼婭沒有睜眼,象回答她沒有說出聲的問話似地說。
過了一段時間。
熱尼婭的母親斯捷潘尼達·盧克亞諾夫娜走進小女兒塔瑪拉的房間。那里象往常一樣喧鬧和亂七八糟——孩子們玩著,跑著。塔瑪拉的丈夫,工廠里的一位領(lǐng)班,坐在窗口研究報上的一盤象棋。
“怎么樣,媽媽?”塔瑪拉驚慌地問?!搬t(yī)生說什么?……你們小聲點!”她對孩子們?nèi)碌馈?/p>
斯捷潘尼達·盧克亞諾夫娜心情沉重地坐在椅子上。她疲憊地揮了一下手。她沒馬上開口。
“醫(yī)生說什么?還是老話。他說是精神問題,而器官好象是健康的……‘健康的’!”她滑稽地模仿著說?!八呀?jīng)快一個月不起床了,象個幽靈一樣徘徊,什么也不吃,對什么也不感興趣,還健康什么?!彼奁饋?,“唉,熱尼卡,熱尼卡,不幸,真不幸啊!”
“得了,媽媽,媽,媽,”塔瑪拉責(zé)備地止住她?!澳隳呐率恰o你,喝點水?!?/p>
母親咽了一口水。
“是呀,我沒想到她干出了這種事!”塔瑪拉說,“她怎么會想到這么干的?丈夫挺好,職位很高。住宅又不錯,生活富裕。她干什么呢,她還想要什么呢?”
“她愛上了別人,”母親想解釋?!翱磥恚麄兪怯悬c不順利?!?/p>
“她愛上了別人,那你就容忍!”塔瑪拉暴躁地嚷道。母親回答說:
“你知道她是個毫不妥協(xié)的人,是個驕傲的人。她從小就這樣?!?/p>
“算了吧,老是‘驕傲的人’,‘驕傲的人’,”塔瑪拉反感地說?!熬瓦@樣痛苦???怎么,這樣好嗎?”
母親揮了一下手。
“算了!……反正你不理解!”
“我們哪能理解呢!”塔瑪拉委屈地拖長聲音說。“現(xiàn)在她想干什么呢?”
“她什么也不想干!”母親說?!八幌肟匆姺寮?。她說夢話都提到他!可伏洛佳固執(zhí)地說,為什么你拆散了家庭?!你想想,一只小狗,一個小娃娃,就這么對他媽媽,親媽媽講話!”
“都因為那兒有個奶奶!”塔瑪拉插了一句?!笆悄棠踢@個老壞蛋教他的!在生活里她不讓他接近媽媽!……好了,媽,好了,媽媽!”她看見母親又開始哭了,就說。
“熱尼卡真可憐!”母親說。“唉,太可憐了!”
深秋了。
卡拉耶夫斯克的一條中心街。早晨,人們急急忙忙去上班。在人群里,熱尼婭手提公文包慢慢地走著。我們看看她吧:她大大地變樣了,臉消瘦了,頭發(fā)有點隨便地梳著,穿著簡樸,整個人有點灰心喪氣,無精打采。
她走進一個大門。大門上掛有“法律諮詢所”的牌子。
現(xiàn)在諮詢所里已經(jīng)在接待來訪者。
一個女人抱著小孩正在對她講著什么,這里一個上年紀的人也有某種麻煩事,一個年輕姑娘正為了一件什么事而驚慌……還有一張又一張新的面孔。我們聽到要求、抱怨和請求的零零碎碎說話聲。熱尼婭注意地聽著,認真地回答著,同時在漆布面筆記本上記著什么。
……現(xiàn)在熱尼婭沿著工人俱樂部的走廊走著,一群青年圍著她。
……她出席音樂會。她合上雙眼,聽著音樂,悲傷地垂下嘴角。
……她喂著塔瑪拉的餓了的孩子。我們頭一次看見她臉上的微笑。塔瑪拉在旁邊忙著家務(wù)。
……冬天來了。又是法律諮詢所的來訪者。熱尼婭又在漆布面筆記本里記著什么。她抬起眼睛,看見一個青年人站在她面前。這個青年人我們已經(jīng)有點熟悉了。她看了他一眼,請他坐下。他坐下了。她準備聽他講什么。他沉默了一會兒以后說:
“您好,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我沒有錯吧,您叫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
“對?!?/p>
“您當(dāng)然認不出我了?!?/p>
她更仔細地看了看他,聳了聳肩。
“認不出?!?/p>
“我在莫斯科的車站上幫您買過票。到卡拉耶夫斯克這里來。您記得吧?”
她回想著說:
“對,有過這么回事?!?/p>
“您那時好象為了什么事很傷心?”
“可能,”她冷淡地說?!澳轿覀冞@里來有什么事嗎?”
“什么事?”他重復(fù)了一句?!笆沁@么回事。我在古比雪夫的學(xué)院畢業(yè),在那里工作了一段時間。而后我請求派到這里來。現(xiàn)在我在這兒工作,是個工程師。我名叫尤里,姓阿戛波夫。”
“很好!可您到我們這兒來到底有什么事呢?”
“我到這兒來的唯一希望是……”他沉默了一陣,補充說:“看看您?!?/p>
她驚訝地迅速看了他一眼。
“但這里不是動物園,也不是蠟像陳列館,”她嚴厲地指出?!斑@兒是法律諮詢所?!?/p>
他笑了一下。
“為了看見您,難道應(yīng)該先偷一頭牛嗎?”
熱尼婭忍不住微笑了。
“起碼這樣!”她說。
停頓了一會兒,
“我這段時間一直到處找您,”尤拉輕聲說。“我已經(jīng)感到絕望了。但我還是找到了您!”
熱尼婭聳了聳肩。
“還有什么事?”她冷冰冰地問道。
他也聳了聳肩。
“我不知道?!?/p>
……晚上,一天工作結(jié)束了。熱尼婭順著冬夜的街道走著,拉著塔瑪拉的十五歲女兒阿尼婭的手。她們一路上在凍冰的人行道上跑著滑行。但阿尼婭很容易做到的事熱尼婭卻做不到——她手一揚,摔倒在雪地里。阿尼婭哈哈大笑著壓在她身上。突然一個人的雙手幫她們站起來。熱尼婭站了起來。尤拉·阿戛波夫站在她面前。
“是您?”她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問道。
“是我。”
“您怎么到這兒來了?”
他笑了一下。
“看來,是偶然。”
“謝謝,”她邊抖著雪邊說。然后她抓住阿尼婭的手就走。
“我能送送您嗎?”他問。
“干什么呢?”她說?!安恍枰!彼D(zhuǎn)過身迅速地走了……
……現(xiàn)在我們看見熱尼婭在法庭的大廳里。她作為辯護人詢問證人。
“您回答審判官問題時說,您看見了我的被辯護人……可在預(yù)審時您表示沒看見他。您什么時候講的是真話呢?”
尤拉為了不讓人看見,坐在旁聽席上一個不顯眼的地方。
夏天到了,伏爾加河畔的夏天,到處碧綠,炎熱。吹來悶熱的風(fēng)。斯捷潘尼達·盧克亞諾夫娜走過來打開窗子,看見對過人行道上站著熱尼婭和尤拉。他們在熱烈地談著什么事。
……莫斯科。安德里亞諾夫的辦公室。緊張的一天,在開會。電話鈴響了。安德里亞諾夫拿起聽筒。
“是我。”
“尼古拉·謝爾蓋耶維奇?我是維克托里婭·阿納托利耶夫娜?!?/p>
“誰,誰?”
“維克托里婭·阿納托利耶夫娜——您想起來了吧?……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的女友?!本S卡坐在自已機關(guān)的桌子后面。在她面前放著一封打開的信。
安德里亞諾夫有點費勁地想起了維卡。
“?。 瓕?,當(dāng)然,我記得!……”
“我終于收到了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的信……假如您感興趣,我可以念給您聽。”
“當(dāng)然,”安德里亞諾夫說。“但不是現(xiàn)在。”
“自然,”維卡回答說?!罢埬砩系轿壹依飦??!?/p>
……我們在維卡的家里。這是個現(xiàn)代化而富有審美力的獨身女人的住處。古老的茶碗、破璃櫥里的陶器,經(jīng)過很好挑選的版畫。梳妝臺上擺滿了小瓶、盒子和維卡的照片。桌子上放著白蘭地和水果。
“您看,”維卡說,“這就是熱尼婭的信?!?/p>
她打開信開始念。
“‘親愛的維卡!在隔了這么久以后才給你信,請不要感到驚訝。你知道,我應(yīng)該想很多事情并且把它們弄明白。當(dāng)我離開莫斯科時,我想,我很快就會回去的。但已經(jīng)過了很長時間,我還是繼續(xù)住在這兒,并且覺得在這兒很好,平靜,輕松,有趣。我從事法律工作,在法院里發(fā)言,還有許多社會工作,這些都使我很高興。說實在的,有關(guān)我自己,這就是我能告訴你的一切……現(xiàn)在講正事。這封信想要提出一個不大的請求。請你給安德烈·巴甫洛維奇打個電話,問問他:假若我還是決定回莫斯科的話,他同意分給我房子嗎?我還有個待殊的請求:請你去看一看伏洛佳,并且一定要親眼看到。請你轉(zhuǎn)告他,雖然我寫去好幾封信他都沒有回復(fù),并且看得出他甚至不想看見我,但我極其想念他。假若他終究能到這兒來一趟,哪怕是兩天,我將感到非常幸福。我希望你還是象往常那樣好。熱尼婭?!?/p>
“這就完了?”安德里亞諾夫問。
“完了,”維卡回答。
“唔……”安德里亞諾夫說?!皼]有一句話是對我說的?”
維卡聳了聳肩。兩人都不說話。
“您的熱尼婭,她畢竟是個古怪的女人!”安德里亞諾夫說。
我們又在卡拉耶夫斯克。聽眾非常多,各種各樣的人都有:大學(xué)生,年輕工人,教師。正在開法律問答晚會。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主持晚會。辯論會參加者不安起來,看得出,涉及到的問題使大家很感興趣。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正在結(jié)束她的發(fā)言。
“遺憾的是,我們法律工作者象醫(yī)生一樣,接觸到的事情大多是令人傷心的,不愉快的,有時簡直叫人非常沉痛。這是我們這個職業(yè)注定了的。但我認為諸位應(yīng)該知道這個事實,以便盡量少犯錯誤。因為哪怕是很小的錯誤,常常也會導(dǎo)致犯罪,把生活毀掉……還有什么問題嗎?”
很多手舉起來。一個姑娘搶在所有人前面。
“請允許我發(fā)言!我想提問!”她馬上自我介紹:“福金娜·莉吉婭,定額員……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我向您提一個具體問題。有這么一件事。我們工廠里有個女工。很好的一個姑娘。她象我們大家一樣住在集體宿舍里,而她遇見了一個人,愛上了他。她突然懷孕了?!?/p>
“就那么突然?”有人說。大家笑了起來。
“請等一等,同志們!”姑娘懊喪地說。“他,當(dāng)他知道這點后,馬上就啪!——溜掉了!她當(dāng)然干了一件大蠢事,她把自己的嬰兒偷偷地扔了。而這嬰兒,大家可以想象到,死了。當(dāng)然進行了調(diào)查?,F(xiàn)在她怎么辦呢?法律條文哪條適用于她呢?”
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說:
“我不知道。調(diào)查會有結(jié)果的。”她想了一會兒,環(huán)視了一下聽眾,又說:“同志們,我只希望你們理解一點:在刑事訴訟法典的每一項條文中,有一點不是較不重要,而也許是極其重要的,這就是我們行為的道德準則。道德的規(guī)范。從這個觀點看,你們認為怎樣呢?這對男女青年的行為怎么樣呢?當(dāng)然,純粹不道德。我甚至說——下流!”
大廳里喧鬧起來。
一個戴眼鏡的姑娘:“我發(fā)言?。ㄋ闷瘥溈孙L(fēng),自我介紹。)謝列茲聶娃,紡織女工……我可完全不責(zé)備這個男青年,僅僅責(zé)備那個女的!什么叫——她愛上了?!歸根到底,應(yīng)該善于控制自己的感情!我也有過這種事:一個人追求我。可我控制住了?!?/p>
“就是說,他追求得還不厲害!”有人說。大家笑起來。
“不對,正好是厲害極了!”姑媲急躁地反駁說。大家又笑起來。
熱尼婭說:
“你們不要笑,同志們。這姑娘的話是對的。青年們發(fā)生愛情關(guān)系不是太容易,太輕率了嗎?”
“那您自己是怎樣做的呢?您自己?”后排有一個姑娘突然喊道。
“我是謹慎的,”熱尼婭反駁說。
大廳里又響起笑聲,掌聲。
“但這一切大多決定于她們,姑娘們!”一個男青年說。“姑娘們應(yīng)該見嚴肅點!”
一個姑娘的聲音憤怒地打斷他的話說:
“可你們應(yīng)該更有禮貌點!待人更溫和點!要知道,你們不好意思跟姑娘手挽手地走。送給她花吧——這怎么行,小伙子們會笑的!可對罵——這行?!?/p>
另一個姑娘的聲音附和說:
“你跟他嚴肅點吧!你跟他嚴肅點,可另一個姑娘不跟他嚴肅點。他馬上就去追她,追那個不嚴肅的。那你再坐等吧!”
這時又有一個男青年拿起麥克風(fēng)。他自我介紹說:
“斯米爾科夫,第十二食堂的廚師……這會兒在爭論的是怎樣更好些:是謹慎呢還是輕率。而我有這樣的想法。我發(fā)現(xiàn)越來越少……這怎么說呢……女性靦腆的越來越少。有時你就別把姑娘叫做姑娘得了。她穿長褲子,全身發(fā)出難聞的煙草味,粗魯?shù)毓笮?,就象馬叫一樣,同你講話馬上就用‘你’字。在她身上沒有一點……這種……神秘性。”
哈哈大笑聲和掌聲。第三個姑娘的聲音:
“哼,看你還畫出了一蝠畫呢?!?/p>
男人齊聲說:
“他說的就是這樣嘛!”
斯米爾科夫繼續(xù)說:
“我對律師同志還有一個問題。現(xiàn)在不是還常發(fā)生這樣的事件嗎,象由于爭風(fēng)吃醋而發(fā)生的兇殺,或者由于單相思而發(fā)生的自殺?或者還象過去一樣發(fā)生決斗?情敵之間的決斗。有嗎?”
大家活躍起來。從坐位上發(fā)出一句反駁:
“你用什么去決斗?。坑蔑湵鬃訂??”
“不,我沒碰到過這類事情,”熱尼婭回答廚師說?!岸遥牢铱?,這一切都已成為故事了。由于爭風(fēng)吃醋和狂熱而去決斗——這在現(xiàn)在說來是可笑的,甚至是過時了?!?/p>
這時尤拉·阿夏波夫站了起來,問道:
“在您看來,這是好還是壞呢?”
“或者是好或者是壞,”熱尼婭回答說,“但就是那么回事?!?/p>
“可在我看來,這非常壞,”尤拉說。
“說實在的,你覺得什么壞呢?”坐位上的人叫道。
“壞就是壞!不知為什么,我們開始對真正的愛情感到害羞了。我們把愛情變成了不足道的小事,偶然的關(guān)系。而這是最可怕的!”
從坐位上發(fā)出了聲音:
“噢,意中人,你嚇壞了!”
“由于這個,人變得無恥下流,”尤拉繼續(xù)說。“他們學(xué)會玩世不恭,更不用說對女人和愛情了……要知道,這就是事實。是不是這樣啊,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
“可能是的,”熱尼婭模棱兩可地回答說。“但同志們,為什么我們老談愛情問題呢?這同我們今天的題目毫無關(guān)系。”
“為什么毫無關(guān)系?甚至于是很有關(guān)系!”坐在后排曾經(jīng)打斷過熱尼婭說話的那個姑娘突然又叫道?!澳悄椭v講,您的意見怎么樣?”她對熱尼婭說?!叭绻粋€已經(jīng)上了年紀的女人……您認為這是不是無恥,嗯,也許不是上了年紀的女人,但無論如何是個不年輕的女人,把一個年輕小伙子搞得暈頭轉(zhuǎn)向。”
熱尼婭一邊布筆記本里記著什么,一邊警惕地抬起頭。而姑娘繼續(xù)說:
“她比他大十歲,而請想象一下,這點不能阻止她?!?/p>
現(xiàn)在姑娘用眼腈直瞪著熱尼婭。
“至寧他,我不知道!他大概完全發(fā)瘋了……忘了世上的一切……您看怎樣,從她這方面說,這是不是無恥,是不是不足道的小事?!?/p>
熱尼婭聽著這些話,她臉發(fā)白了。她茫然地站著,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大廳里靜了下來,叫人感覺到有點什么不大對頭。
這時尤拉·阿戛波夫跳了起來。
“我不理解!”他惡狠狠地說。“剛才已經(jīng)講了——為什么要提與今天題目毫無關(guān)系的問題呢?”
那姑娘好象清醒了過來,坐在自己的坐位上,用手掌捂住了眼晴。
晚上,下著雨。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撐著傘沿大街快步走著,被剛剛結(jié)束的討論會搞得驚惶不安。后面突然有人叫她。
“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
她站住了,回過頭,看見是尤拉,又很快地走起來。他趕上了她,兩個人默默地并排走了一會兒。他首先打破沉寂。
“您很忙嗎?”他問。
她聳了聳肩。
“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那個蠢姑娘的狂妄行為難道會刺痛您嗎?刺痛您了!??!”他說。
“是的,是的!請您想象一下!……”她生氣地說,馬上站住了?!澳犖艺f,尤拉!我堅決要求您別再這樣老跟隨我。您要把我弄到什么樣的處境呢?難道您不明白這會損害我的名譽嗎?請您立即走開!”
她又走了。尤拉跟著她。她又站住了。
“尤拉!”
“我不愿意您一個人在街上走,”他說。
“唉,天啊,這關(guān)您什么事呀!我不需要您的關(guān)心。我求您馬上走開!”
雨傘上的雨點砰砰地響著。
“您堅持原來的看法嗎?”他問。
“對!”
“但您是不愿意那樣的,”尤拉說。
“您還是個無賴漢!”熱尼婭說。
“不對,”尤拉反駁說?!拔也皇菬o賴漢,我只是想一直在您身邊?!?/p>
“這是什么樣的輕浮舉動??!您胡扯些什么?!嘿,請您想一想,這能導(dǎo)致什么后果呢!”
“能導(dǎo)致我們將永遠在一起。您明白吧——在一起!”
“要知道這是可笑的!我比您大十歲。剛才您已經(jīng)聽見了?!?/p>
“不是大十歲,而只大七歲?!?/p>
“反正一樣!請您看一看,您周圍有多少可愛的姑娘??赡非笪?。難道您不能紿自己找個更合適的伴侶嗎?”
“我不是請您打撲克牌!”他生氣地說?!拔覑勰D喼辈恢牢叶嗝磹勰肋€在莫斯科,在車站上,當(dāng)我看見您總共只有五分鐘,還不知道您是什么人和叫什么名字的時候,我就能走到您身邊對您說,我愛您。并且永遠愛您?!?/p>
“那當(dāng)時就會把您永遠關(guān)到瘋?cè)嗽豪锶ィ彼f。
“現(xiàn)在關(guān)也不晚!”他說。
“唉,我不知道怎么說服您才好,”她掉過頭就走。接看她又說;“您何苦要扮演呆頭呆腦的羅米歐這個角色呢……您知道,有個比我和您要聰明得多的人非常正確地對我說過,在我們這個電子計算機的時代,已經(jīng)沒有羅米歐和朱麗葉的地位了。沒有那種激情了。而這是真理,尤拉?!?/p>
“不對!”尤拉堅定地搖了搖頭。“不對!請原諒,您的這位聰明人說的是荒謬絕倫的蠢話!”
“為什么是蠢話呢?”
“因為正好相反!在電子計算機時代,機器在很多方面代替了人,解放了人,使人從各種不必要的瑣事中解放出來,這正好是羅米歐和朱麗葉的時代。黃金時代。”
“您這樣認為嗎?”
“當(dāng)然!假若不是這祥,那么我們要這個控制論干什么?”
……熱尼婭在自己的家門口停住了。雨象原先一樣敲著傘。他倆默默地站著。而后熱尼婭說:
“好,這樣吧,尤拉。讓我們說好了。黃金時代暫時還沒到來,請您停止和我見面的企圖。我求您!”
他沒回答。她繼續(xù)說:
“我懇求您。您聽見了吧——我懇求您!假若您需要的話,我可以說,我央告您!”
他垂下眼皮,頭發(fā)全濕地站著。雨點從他臉上往下流。
“難道您這樣將生活得更愉快嗎?”
“我不知道。無論如何,將更平靜。”
他又沉默下來,久久地望著她。
“您要我跪在您面前嗎?”他出乎意料地說了一聲,跪下了一條腿。
“您瘋了!”熱尼婭甩開他,飛快地穿過街道走入家門。她回過頭來。尤拉還低著頭。一條腿跪著。
可能過了一個星期。
熱尼婭從我們熟悉的法律諮詢所的門口走出來。下班時間。熱尼婭和大家一起在街上走著。從伏爾加河上飄來著,路燈微弱地照著。人們和汽車一會兒從霧中出現(xiàn),一會兒又慢慢地消失在霧中。
熱尼婭沿著我們熟悉的街道走著——通常下班回家的路線——她不時觀望從霧中出現(xiàn)的行人。在角落里她甚至停了下來。但誰也沒有從這灰色霧中出現(xiàn)。她慢慢地穿過街道,沿著胡同走著,走近自己的家。但她進門以前又停下來,看著灰色的霧。
……她用鑰匙開了門,走了進去。她母親斯捷潘尼達·盧克亞諾夫娜從另外一個房間叫她:
“熱尼婭,是你嗎?”
熱尼婭脫下大衣,一邊走著一邊把一網(wǎng)線袋食品放在桌子上,穿上拖鞋,拿起毛巾。她一邊洗手一邊照著鏡子。鏡子里是一個三十歲開外、剛剛下班回家的女人的臉。
“給您熱一下湯?”母親問。
“好的?!?/p>
……熱尼婭坐在廚房里,慢慢地喝著湯,想著什么。她突然發(fā)覺母親在仔細地看著她。
“你為什么這樣看我,媽媽?”她有點懊惱地問。
“我只不過看看,我喜歡看你?!?/p>
“你是我親愛的人!”熱尼婭溫柔而疲憊地說?!爱?dāng)然又是沒有伏洛佳的信?”
“你還在指望???”母親說?!澳愕膬鹤?,他是個壞小子!”
“媽媽!”熱尼婭責(zé)備地止住她?!拔覍δ阏f過一百次了,這是我不好!全是我一個人不好!這是我的過錯!”
“當(dāng)然,當(dāng)然,”母親嘲諷地說?!叭悄阋粋€人的過錯!”
熱尼婭從桌旁站起來,走出了廚房。她在不很舒適的房間中間站住了。
“天啊!”她說?!盀槭裁次覀冞@兒總這樣死一般寂靜???真能叫人發(fā)瘋!為什么不打開收音機、電視機呢?電唱機的唱片在哪里?”
她開了電唱機。于是磨損的舊唱片忽然發(fā)出了魯斯蘭諾娃充滿激情的聲音,大聲和嘶啞地唱了起來:“唉,你呀,柯里亞·尼古拉,你坐在家里吧,別去玩。你別到那頭去,你別送給她七個戒指。去送禮物,不如在家縫氈靴,氈靴啊氈靴,破了,縫不好了!”
……母親從廚房走進房間,看見熱尼婭一邊跟著魯訢蘭諾娃唱,一邊在屋里轉(zhuǎn)著跳舞。她看見母親,嚷道:
“媽媽,跳舞吧!”
她繼續(xù)瀟灑地跳舞,攤開雙手,跺著腳跟,就象從前鄉(xiāng)村姑娘跳舞那樣??伤蝗煌O聛?。母親站在門口,仔細端詳著她。
“怎么了?”熱尼婭問?!澳銥槭裁纯粗遥磕銥槭裁纯偸沁@樣看著我?”
母親什么也沒回答。
熱尼婭突然轉(zhuǎn)過身,走進自己的房間,把門砰地關(guān)上了。
……她仰面躺在床上。斯捷潘尼達·盧克亞諾夫娜坐在她旁邊,撫摸著她的雙手。
“你別生氣,熱尼琪卡,”她說?!拔铱吹贸瞿闶切臒┮鈦y。那你說說,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什么事也沒出!只不過有點累了。”
“你也許在想念什么吧?”母親說?!笆菃?,熱尼克?也許你后悔離開了安德烈·巴甫洛維奇?……你別瞞我?!?/p>
“我什么也不瞞你!”熱尼婭有點懊惱地說?!澳阒?,我甚至覺得奇怪。開始我覺得我很愛安德烈。那時候我是個小姑娘,傻瓜。可等到我明白過來,時光卻已經(jīng)流逝了。你知道怎么樣嗎?一天又一天……習(xí)慣了?!?/p>
她停了一會兒。
“后來,我又戀愛了。我的天啊,我多么地愛他呀!發(fā)狂似的。我簡直瘋了。”
“他呢?難道他沒愛上你嗎?”
“我不知道,一切好象都很美好。但你知道吧,我不知道該怎么解釋這個。比如他就在旁邊,可以摸到他,但他還是沒在我旁邊……我不知道該怎么向你解釋這個!”熱尼婭重復(fù)了一遍。“總而言之,我離開了他。依你看,我該怎么辦呢?”
“我不知道,”母親說?!拔以趺粗滥??關(guān)于愛情,我懂得什么呢,熱尼琪卡?你們的父親死得早,那時我還不到二十三歲。我就這樣生活過來了。生活得很困難?,F(xiàn)在好象一切都挺好……但生活過去了,可身邊沒有一個男人。身邊沒有愛情?!?/p>
“讓愛情見鬼去吧!”熱尼婭急躁地說?!袄咸毂S樱√彀?!我付去了多少力量才擺脫了這個該死的東西!才擺脫了這個折磨。該死的,這個愛情!”
“唉,不能這樣,親愛的,”母親說?!皼]有愛情的生活是不完全的,只是半個生活?!?/p>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可那個人呢?”母親朝窗戶點了一下頭。
“誰?”熱尼婭警覺起來。
“就是那個人……就是追求你的那個人……看得出,他愛上你了……”
“唉,他愛上沒愛上,這同我有什么關(guān)系?!”熱尼婭叫著說?!斑@關(guān)我什么事?”
她倆又沉默了一會兒。
“他叫尤拉吧?”母親問。
“是叫尤拉。那又怎樣?”
“你等一下,熱尼婭,”斯捷潘尼達·盧克亞諾夫娜說?!澳銊e發(fā)火。要知道,你對他也不是無動于衷。熱尼婭,我全看到了?!?/p>
熱尼婭就象給惹火了一樣。
“你是怎么啦?!你看到什么了?你去祈禱吧!這還不夠我受??!”她又仰面倒在枕頭上。
“他在哪兒呢?他到哪里去了?”母親問。
“我怎么知道!”熱尼婭生氣地說?!八灰娏?。我禁止他跟著我!……”
她溫柔地抓住母親的一只手。
“我和你一起生活真是太好了,”她說?!斑^得平靜,過得好。對嗎,媽媽?我們什么也不再需要了,對吧?你說啊,對吧?媽媽!”
“對,對,熱尼克,”母親回答說。
下雪了,顯然這是第一場雪,因為屋頂和人行道上的雪是薄薄的一層。這是初寒,冷得不太厲害。
廚房里有煙。熱尼婭用兩個煎鍋在煎講。塔瑪拉的孩子們常常跑進來。塔瑪拉在大房間里擺桌子。房間里客人已經(jīng)來了。塔瑪拉在發(fā)號施令:
“瓦夏,打開啤酒,”她對坐在一個上了年紀、猛吸著煙的人旁邊的丈夫說?!翱滤辜问迨搴湍练病ぶx苗諾維奇,最好到前廳去吸煙。這里還有孩子呢!”
孩子們在房間里尖叫著,跑來跑去,相互追逐,一會兒躲在椅子后面,一會兒爬到桌子底下。斯捷潘尼達·盧克亞諾夫娜把一大碗拌涼菜放在桌子上。
“我擔(dān)心魚凍是不是凍上了,”她說。
她走近窗戶,打開里面一扇窗,從那里拿回了菜。她看著窗外突然愣了一下。然后她轉(zhuǎn)過身叫道:
“熱尼婭!”
熱尼婭沒聽見她的叫聲。
“阿妞莎,叫一聲熱尼婭,”斯捷潘尼達·盧克亞諾夫娜說。
阿尼婭向廚房跑去。
“熱尼婭大姨,姥姥叫你?!?/p>
熱尼婭手里端著煎鍋走進飯廳。
“媽媽,你有什么事?”
“你到這兒來。”
熱尼婭走近窗戶。她看見尤拉站在對面人行道上。他敞開大衣,也沒戴帽子。他看著她們的窗戶。雪落在他的雙肩上。
于是熱尼婭象被旋風(fēng)卷起一樣,沖出屋子。她一面走看一面把煎鍋扔在桌上,在前廳解下圍裙扔掉,跳到樓梯上,飛快地跑下去,到了街上,仍象在屋里一樣,穿著一件半截袖的衣服。
“尤拉!”她叫道。
他看見了她,跑過大街,向她奔來,把她推進門。他把她的雙手抓到自己手里,緊緊貼在胸口,目不轉(zhuǎn)睛地默默看著她。她不連貫地說:
“尤拉……怎么能這樣呢?……怎么能這樣一下子就不見了……沒講一句話……您怎么了?您在哪兒?”
他打斷她的話,也是不連貫地回答說:
“我想……我走了……我試著沒有您而生活……我發(fā)誓,我努力這樣做了!……可是不行……您聽見了嗎,熱尼婭,我不能沒有您!”
他吻著她的雙手,她撫摸著他的頭和面頰。他們站在門口,朝街的門開著。
尤拉在找她的嘴唇。
“我愛您!我愛!”他說?!拔乙O(shè)法使您相信我!”
她象少女一樣轉(zhuǎn)動著頭,力求躱開他的親吻。
這時母親走到樓梯口,焦急地叫道:
“熱尼婭!你瘋了!你沒穿外衣。你要感冒的。你們上來,進屋來吧!”
熱尼婭抓住尤拉的手,開始要同他上樓梯。后來她突然站住。
“不,尤拉,不要上去!我們白天再見面吧。明天就是星期日了。”
“在什么地方?”
“中午一點,在八路公共汽車終點站?!?/p>
“好,中午一點?!?/p>
她往上跑。她跑進飯廳。所有的人都向她轉(zhuǎn)過頭來。她站著不動。所有的人靜靜地、一動不動地、奇怪和好象疏遠地看著她。
街上的大鐘已經(jīng)兩點差一刻,可尤拉還站在終點站等著。又一趟公共汽車來了,旅客們蜂擁下車。這是星期日,因此很多人拿著滑雪板,穿著高領(lǐng)絨線衫,戴著軟帽,尤拉焦急地仔細看著。但沒有熱尼婭。
……三點左右,他順著熟悉的樓梯上樓,按門鈴。斯捷潘尼達·盧克亞諾夫娜開了門,有點奇怪地看了一下尤拉。尤拉說:
“您好!……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在家嗎?”
他走進前廳。斯捷潘尼達·盧克亞諾夫娜叫道:
“熱尼婭!”
熱尼婭在房門口出現(xiàn)。她驚慌地看了看尤拉。
“唉呀,是您?”她說。
“您好!葉夫根尼婭·米哈伊洛夫娜,”他說。
“請進,”她說著走進屋子。尤拉跟著她。在房間里,桌旁坐著一個年輕人,故意穿得很隨便,這是現(xiàn)在認為時髦的樣子。他正在把一個雞蛋吃完。
“我來介紹一下,”熱尼婭說?!斑@是我的兒子伏洛佳……這位是尤拉·阿戛波夫,工程師?!?/p>
伏洛佳抬起頭。尤拉拘謹?shù)鼐狭藗€躬,說出一聲“您好”,轉(zhuǎn)眼看熱尼婭。熱尼婭邀請他說:
“請坐,尤拉。”
尤拉嘟囔了一聲“謝謝”,但沒坐下。伏洛佳看了看母親,又去看尤拉,好象在打量他。熱尼婭把空碟子從兒子身邊拿開,移過去一杯果子羹。他沒有吃果子羹,掏出一盒香煙,用手指頭彈了一下煙盒底,把煙盒朝尤拉遞過來,問道:
“有火柴嗎?”
尤拉沒拿煙,掏出一盒火柴,扔給桌子對面的伏洛佳。伏洛佳接過火柴,點著了煙。看樣子他十六歲左右,十年級學(xué)生。
“您到我們這兒來住很久嗎?”尤拉問。
“不……我來接媽媽?!庇嚷寮颜f。他噴出一口煙,揮動手掌趕著煙。
尤拉看了看熱尼婭。熱尼婭站著,背靠著荷蘭式壁爐的磁磚,烤著手掌。她沒抬起眼晴。
“請原諒我打擾了?!庇壤狭艘还?,就走出去了。熱尼婭跟著他。他打開通向樓梯的門,走到外面樓梯口。隔著半開的門,他倆還彼此看了一會兒。母親走到前廳,熱尼婭連忙關(guān)上了門。
當(dāng)她重又走進房間時,伏洛佳站在窗旁吸煙,看著這沒什么人的異鄉(xiāng)胡同。
“他是誰呀?”他問。
“我已經(jīng)對你說過了……這是個工程師……我們法律小組的積極分子?!?/p>
“我想,我的到來破壞了你安排好了的生活吧?”
“唔,現(xiàn)在還沒有,”熱尼婭說?!斑@兒你是我最期望的客人?!?/p>
兒子深深吸了口煙,力圖克制內(nèi)心的某種不自在。
“你聽我說,媽媽,”他說?!拔疫@次來不是作客……我的確是來接你。事情是這樣,祖母過世了?!?/p>
“她怎么過世了?!”熱尼婭大為吃驚地叫了一聲?!傲ǚ颉べM多謝耶夫娜過世了?!”
“是的,兩周以前。父親在國外……我現(xiàn)在孤單地生活著。不錯,來了個老太太。但她不肯洗衣服,飯也做不好。沒法吃?!?/p>
熱尼婭微笑地打斷他的話:
“就是說,你想起了我是因為現(xiàn)在沒人侍候你了。我想得對嗎?”
“嗯,要不怎么辦呢?”伏洛佳不滿地問。他又補充說:“再說爸爸囑咐我告訴你,好吧,他同意分住房?!?/p>
“而為什么你,”斯捷潘尼達·盧克亞諾夫娜突然插進來,“不到這兒來呢?不住到這兒來呢?”
“這個‘這兒’是哪兒?”
“就是這兒啊,在我們城里?!?/p>
“您說到哪兒去啦?!”伏洛佳驚訝起來。
“說到哪兒?你在這兒念完中學(xué),”斯捷潘尼達·盧克亞諾夫娜頂他說?!拔覀冞@兒也有大學(xué),也有技術(shù)學(xué)校?!?/p>
伏洛佳生氣地沖著外祖母揮了一下手。
“您知道吧——不該干涉別人的事!”
“伏洛佳!”母親打斷了他的話。
“因為——這兒的技術(shù)學(xué)校算什么?”伏洛佳反駁說?!拔蚁朐诎职謱W(xué)習(xí)過的地方學(xué)習(xí)。而且我想住在莫斯科。我在那兒需要你,而不是在這兒?!?/p>
“但媽媽在這兒工作,這兒人們了解她,尊敬她,這兒有我,你的外祖母……”
“好,算了,”伏洛佳冒起火來?!安辉敢饩退懔恕D憧梢圆蝗?!請便吧!”
他在屋子里走來走去,生氣地噴著香煙的煙,越來越激動。
“那么這些話又有什么意思呢?‘我發(fā)瘋地想看見你!……缺了你我不能生活!’”他滑稽地模仿說。
他突然停下來,看看熱尼婭,走到她跟前,冷笑了一下,挖苦她說:
“順便說一句,你知道吧,你的安德里亞諾夫!他上了你那個女朋友的鉤了。”
“什么女朋友?你講的什么?”
“就是維卡,你的維卡,最好的女朋友!”兒子刻薄地說?!澳惝?dāng)心,她可別讓他跟自己結(jié)婚了。哈哈!看吧,會有這一手的!”他笑了起來。
熱尼婭臉發(fā)白了,突然打了他一個耳光。他發(fā)呆地搖了搖頭。
“你怎么啦?這是為什么?”
她平靜地說:
“因為你那么得意地把這個新聞告訴我?!?/p>
斯提潘尼達·盧克亞諾夫娜盡量不發(fā)出聲音,輕輕地從房間里走了出去。熱尼婭走近窗口,雙手抱住肩膀,背對著兒子站住了。
伏洛佳在屋里久久地走來走去,不時看看呆然不動地站著的母親。他突然走近她,把額頭緊緊地貼住她的后腦勺。他輕聲說:
“媽媽,好媽媽!……好了,你別生氣!”
他緊貼著她,他裝出的所有神氣樣子馬上都不見了。
“我一切都明白,”他嘟囔地說,“但要知道,我沒有你也不好過!你知道,我多么難過呀!”
熱尼婭剎那間向他,向他那驚慌的、還是孩子氣的兩眼轉(zhuǎn)過來,把他摟在懷里。他們就這樣一動也不動。眼淚從她眼睛里流了下來。
……一切都象重復(fù)當(dāng)時熱尼婭離開莫斯科的情景。她坐在法律諮詢所自己的桌子后面,正在寫完一份申請書。“……由于我要去莫斯科,因此,我請求解除我的工作……”然后,她站起來,拿著申請書沿走廊走著。在走廊的遠處,在閃現(xiàn)的人群中,她看見了站在墻邊的尤拉。她走到他跟前,嚴厲地對他說:
“尤拉,請您從這里走開!”
他一動沒動。她敲了敲掛著“法律洛詢所所長”牌子的門,走了進去,辦公室里沒人。她把申請書放在桌上,就走出來。
在走廊里尤拉照樣站著。她看也沒看他一眼,打開了自己辦公室的門,從皮包里取出文件,把它們整齊地放在桌上,扣上了皮包,又走了出來。
現(xiàn)在走廊里人少些了——通常是這樣,一會兒人多,一會兒人少。尤拉還站在墻邊。她走近他。
“就這樣,尤拉……”
但他馬上打斷了她的話:
“您要走,這是真的?”
“是真的?!?/p>
“您不該走!”他固執(zhí)地搖搖頭,堅決和絕望地說。
“請您別急,尤拉。我應(yīng)該走。您明白吧,我應(yīng)該走!”
“我不明白,”他說。
她匆忙地選擇著字眼。
“好啦,請您想象一下,假若、假若……您親眼看著一個人要死了,您會奔上去救他吧?會嗎?會還是不會?”
他不吭聲。
“請您告訴我,您會奔上去吧?”她堅決地要求回答。
“好,就算會吧。”
“而假若這個人是您兒子呢?”熱尼婭問。
他看了她一眼,又垂下了眼睛。
“這是我的兒子,尤拉,”她說。
“那我跟您去,”他說。
“這不行!”
“我現(xiàn)在需要您,”他固執(zhí)地說。“您要明白!”
“我央告您,尤拉!”她用力地說。“假若您真愛我,就請您饒了我吧。請您不要再想辦法同我會面了。不要!請您答應(yīng)我,您不要去送我,請您不要使我心情沉重地離開這兒。”
他沮喪地站著,找不到話來說。他們默默地站了一會兒。走廊里又活躍起來——又一批來訪者來了。
“再見,尤拉!”她說著很快地沿走廓走了。
在車站上是通常的擁擠,去莫斯科的列車還有幾分鐘就要開車了。在站臺上,車廂旁邊站著送熱尼婭的親人。這里有熱尼婭的母親、塔瑪拉、塔瑪拉的丈夫和孩子們。在稍遠一些,可以看見伏洛佳,他無表情地看著四周。
開始告別了。他們親吻,流淚。伏洛佳走過來告別。然后他走進了車廂。熱尼婭上了車。斯捷潘尼達·盧克亞諾夫娜眼淚汪汪地朝女兒喊道:
“熱尼婭!……你聽見了嗎,熱尼卡,你記住,這兒有你的家!這兒大家都愛你!你聽見了嗎?”
列車開動了。送行的人揮動著手,跟著車廂往前走。列車加快了速度。送行的人站住了,熱尼婭的那個車窗越來越遠了。在斯捷潘尼達·盧克亞諾夫娜、塔瑪拉以及孩子們面前已經(jīng)閃過倒數(shù)第二節(jié)車廂,而后是最后一節(jié)車廂。突然,母親看見——也許只是她這樣覺得吧?——尤拉站在窗旁,她抓住了塔瑪拉的手。
“你怎么了?”塔瑪拉害怕地問。
熱尼婭的母親沒馬上回答。而后她叫了一聲:
“沒,沒什么?!?/p>
列車越來越遠了,最后,拐了個彎,完全看不見了。
(全劇終)
注釋:
注1:熱尼婭,熱尼琪卡,熱尼克,熱尼卡,都是葉夫根尼婭的愛稱。
注2:娜佳、娜秋莎,都是娜捷日達的愛稱。
注3:英語:你們講英語嗎?
注4:法語:我們講法語,我的朋友。
注5:法語:借光!
注6:法語:好極了!
注7:法語:我的天!
注8:法語:為了友誼干杯。
注9:法語:他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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