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薇拉》是由VasiliPichul執(zhí)導,MariyaKhmelik編劇,NatalyaNegoda,安德烈·等明星主演的劇情,電影。
出生在工人家庭的小維拉中學畢業(yè),因為成績不好沒有考上大學。父母脾氣暴躁,經(jīng)常吵架,他們對整天游手好閑的小維拉十分不滿,于是命令在莫斯科工作的哥哥維克多回來教育她。為了打發(fā)無聊的時光,小維拉打扮成時髦女郎,在公園的露天舞會上結(jié)識了冶金學院的大學生謝爾蓋,并于當天在謝爾蓋的宿舍過了夜。之后,彼此相愛的小維拉和謝爾蓋準備結(jié)婚。謝爾蓋搬到了小維拉家里,但他看不慣小維拉父母的生活方式。一次,在和小維拉的父親發(fā)生口角之后,謝爾蓋被醉酒的小維拉的父親捅了一刀。在母親再三請求并不斷施加壓力下,小維拉到警察局做了偽證,把行兇的責任推到了謝爾蓋身上。失去愛情和希望的小維拉萬念俱灰,她吞食了大量安眠藥,后被哥哥發(fā)現(xiàn)解救。而父親喝醉后心臟病突發(fā)倒在廚房的地上離開了人世。
《小薇拉》別名:小維拉,LittleVera,MalenkayaVera,墮落小維拉,于1988-10上映,制片國家/地區(qū)為蘇聯(lián)。時長共115分鐘,語言對白俄語,該電影評分7.1分,評分人數(shù)409人。
金·凱瑞,摩根·弗里曼,詹妮弗·安妮斯頓,菲利普·貝克·霍爾,凱瑟琳·貝爾,麗薩·安·沃爾特,史蒂夫·卡瑞爾,諾拉·鄧恩,埃迪·杰米森,保羅·薩特菲爾德,馬克·基利,莎莉·柯克蘭德,托尼·本內(nèi)特,蒂莫西·迪普里,盧·費爾德,莉蓮·亞當斯,克里斯托弗·達爾加,杰克·喬澤弗森,馬克·阿戴爾,恩里克·阿爾梅達,諾爾·古格雷米,羅蘭多·莫利納,埃米里奧·瑞弗拉,瑪?shù)铝铡ぢ宸騿桃?丹·戴斯蒙德,羅伯特·庫蒂斯·布朗,邁克爾·布朗李,肖恩·羅賓遜,艾倫·魯魯,賈米森·楊,格雷格·科林斯,瑪麗·帕特·格里森,凱瑞·斯科
屈菁菁,袁福福,楊杏
《小維拉》電影劇本
文/〔蘇聯(lián)〕瑪·赫梅莉克
譯/沈修
公路穿草原而過。這個夏天真夠熱的,草色黯淡,褪成了和公路上的塵土那種枯黃色。維拉的爸爸尼古拉·謝苗諾維奇渾身是汗,將自己的大卡車加大油門,超過前面一輛又一輛小轎車。他時而抽出手帕抹一把曬得黝黑的、汗津津的臉頰,嘴里咕嚕著一些含混不清的話語。
終于出現(xiàn)了夾雜著白色平房的五層樓的樓群。開始進入市區(qū)了。在城市的那一端,對眼下的尼古拉·謝苗諾維奇來說,是一片喧囂、浩渺的汪洋。
尼古拉·謝苗諾維奇把汽車停在院子里的樹蔭下,便直奔一幢樓房的入口,急匆匆地上了樓梯。奔跑對他來說并不輕松,他已年過四十,而且又那么胖。他哆哆嗦嗦地把鑰匙塞進了鎖孔,打開了門,進入家門。他的老婆麗達飛奔向他。
“你快看看你那閨女吧!”麗達朝他嚷道。但尼古拉·謝苗諾維奇急不可待地鉆進了衛(wèi)生間,他在那兒“咕咕嚕嚕”地叫著,把水澆在頭上、胸上、背上,弄得滿地是水。
“中學畢了業(yè),”與此同時,老婆繼續(xù)數(shù)落著,“也不知她腦袋里到底想的啥……”
尼古拉·謝苗諾維奇關(guān)上了水籠頭,拿起一條毛巾,擦拭完畢后才不慌不忙地回到房間。
他的女兒維拉站在陽臺上嗑瓜子,不斷向樓下吐著皮兒。
“你就這么迎接你爸爸嗎?你個沒肝沒肺的!”尼古拉·謝苗諾維奇嗓門嚇人地咆哮道。
維拉紋絲不動。
“瞧見了吧?總是這副死樣兒!我可是再沒有力氣管她了?!?/p>
維拉還是原樣不動地站在那里。爹媽的話透過半開的、掛著防蠅白色透花紗的門傳到她那兒去。
“過來,快點兒!我跟你說話呢!”
維拉向樓下吐出最后一口瓜子皮兒,迫不得已走了進來。
“你好,爸爸。”她說。
尼古拉·謝苗諾維奇吸了一口氣,正準備再說點有分量的話,卻被老婆打斷了。
“想一吃點什么?”
他點點頭。妻子嘆了口氣走出去了。她先到衛(wèi)生間把丈夫弄的滿地水擦干,之后,走進廚房找了半天火柴,終于找見了。房間里傳出尼古拉·謝苗諾維奇那粗獷的大嗓門兒。
“維拉!”他叫道,“想想你在干些什么!干嘛要氣你媽!你非但不幫她,還跟你那個契斯佳科娃閑逛!還學會了抽煙!”
維拉坐在沙發(fā)上,雙手插進舊花布長衫的口袋,長衫短得還遮不住膝蓋。
“這是你那個好朋友教會你的?我可是再也不想看見她,不許她再進咱們的院子一步!她的電話多少號?”
維拉不說話。
“電話多少號,問你呢!”
“她說契斯佳科娃家沒電話?!丙愡_在廚房里說。
“這我得查查,到學校去一趟就全知道了,不管電話還是住址!”尼古拉·謝苗諾維奇喘了一口氣,“你怎么沒羞沒臊的,我和你媽在你這個年齡都工作了!”他停頓了一下,為了讓這些話深入女兒的腦海,“可你呢?我們費盡心機拼死拼活將你和維克多撫養(yǎng)成人,謝天謝地,維克多倒是出息了。你呢?什么事都不想干,就知道在小伙子們面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她就是這么學上了抽煙,”媽媽在廚房里嚷道,“好讓大伙兒知道她獨立成人了!你可好好兒管管她吧!”
維拉還是不作聲。
“將來你也要當媽媽,也得生兒育女。你的孩子會是什么樣?——畸形兒!”麗達說著咳嗽了起來,兩頰出現(xiàn)了紅暈,她急忙走了出去。
維拉的唇哆嗦了一下。
“你干嘛不說話?”爸爸忍不住了,“你這個兩分大王!”
維拉抬起眼皮甕聲甕氣地說:“說什么呀?”
麗達重又走進屋來?!翱评飦啠ㄗ?),飯好了。”她說,“我現(xiàn)在給維克多掛個長途,讓他勸勸維拉,既然她不聽我們的話?!?/p>
麗達開始撥號碼。那位爸爸吃飯去了。維拉坐在沙發(fā)上,注視著小酒柜上那幀照片,照片是印在木板上又涂了透明漆的,一個兩腮圓鼓鼓的、任性的女孩。纖細的發(fā)辮扎著小蝴蝶結(jié),和一個剃著光頭、表情嚴肅的男孩并肩站在一起。
撥了四次號碼,麗達終于打通了?!澳闶钦l呀?索妮婭嗎?”她向著話筒喊著,“怎么這么長時間不打電話來?米什卡怎么樣,身體好嗎?……我們這兒很熱,……你們那兒常下雨?哎喲,這可不走運!最好帶米什卡到這兒來。真把我想壞了。上這兒來吃點水果嘛……嗯,你們那兒市場上大概挺貴的……米什卡?。?!”麗達眼里立刻熠射出喜悅和溫柔的光芒,“米沙,我的小寶貝,我的小招風耳,你跟奶奶說句什么!呀,哈哈,他叫我奶奶!”麗達興奮地轉(zhuǎn)向維拉,重新對著話筒,“怎么唱歌呀?啦啦啦,啦啦啦啦,——他在唱。索妮婭,他長新牙了嗎?沒關(guān)系,會長的。索妮婭,維克多在家嗎?”麗達的聲調(diào)變得嚴肅莊重起來,“請你去叫他一下?!S佳?(注2)你好哇,我是為維拉的事打電話給你的。有一回我在她的手提包里找鋼筆,卻在她那兒發(fā)現(xiàn)了香煙??刹?!盒兒是開了封的!想不到吧,在她這個年紀……行,我把她叫來,你跟她說說,我說啥她都不聽了!……過來!”麗達冷冷地把聽筒遞給維拉。
“你好!”維拉冷淡地對著話筒說,“嗯,嗯……嗯……”她不停地點著頭,“好,再見?!本S拉把話筒還給媽媽,自己又走到陽臺上去。父親用一根火柴剔著牙齒,跟在她后面。
“哎,維克多跟你說啥?”她問。
“別抽煙,抽煙有害。要聽爸爸媽媽的話?!本S拉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眼睛看著正在院子里走動的女鄰居依拉。
依拉算得上是個美人兒,她有一頭因施用氧化物而褪了色的頭發(fā),細細的彎眉下長長的睫毛,像洋娃娃一樣紅紅的小嘴。
尼古拉·謝苗諾維奇也以那自古以來亙久不變的男人對漂亮女人的眼神兒瞅依拉。后者自重地搖擺著她那略顯發(fā)胖的身軀。尼古拉·謝苗諾維奇突然醒悟了,驚慌地斜眼瞧了瞧女兒。維拉卻完全被依拉那用碎布頭拼成的長裙吸引住了。
“他說的對呀!”尼古拉·謝苗諾維奇用手掌拍了一下陽臺欄桿說道。他停了會兒,又問:“你抽什么煙?‘萬寶路’?還是什么別的過濾嘴兒的?”
“哪里呀!”維拉回答道,目光炯炯地盯著父親,“我現(xiàn)在抽便宜的?!畞硪恢Α蚴恰嘶ā??!?/p>
“噢,這就對了嘛。”爸爸贊許地說,“你向來不亂花錢?!彼麖难澴涌诖鲆话皝硪恢Α?,逗趣地遞給女兒:“請吧!”
維拉猛然轉(zhuǎn)過身去,抽噎起來。
“我是開玩笑。”尼古拉·謝苗偌維奇吃驚了。
麗達走到陽臺上來?!澳闶亲哌€是留下來?”她問。
“就走?!蹦峁爬ぶx苗諾維奇鄭重其事地說,“我不在那兒,誰也不干活。”
麗達點點頭,走了。過了片刻,父親和女兒驚異地發(fā)現(xiàn),她正急匆匆地穿過院子。
“還不打算嫁人嗎?”父親問。
維拉含淚笑了:“沒人要!”
“沒關(guān)系,遇到良機,切勿錯過!你不會當老處女的。只不過別再吸煙了,對身體有害?!?/p>
維拉嘆了一口氣。
“好吧,就這樣。”他吻了一下維拉,走了。
剩下維拉一個人。她走進廚房,從平底鍋里揀了一塊冷的煎肉嚼著,瞟了一眼洗碗池中的一大堆待洗的餐具,她嘆口氣走回房間去。她枕著兩手在長沙發(fā)上躺了會兒,順手從桌子上扯過一本《家庭與學?!冯s志,看了起來。
“維拉,來跟我們騎旋木馬呀,維——拉!”
維拉轉(zhuǎn)圈跑著,將旋轉(zhuǎn)木馬推得越轉(zhuǎn)越快。孩子們不容她歇口氣,不停地嚷道:“快點兒,快點兒?!?/p>
不過木馬上的孩子越來越少了,有的被家長領(lǐng)走了,有的是自己離開了。最后,只剩了維拉和奧克薩娜。
“我推你好嗎?”奧克薩娜說。
“不,咱倆坐一會兒吧,”維拉答,“為什么你媽媽不來找你?”
維拉注視著樓房入口處。從那里走出來一個又一個姑娘,她們和等候在樓房外面的小伙子會合,成雙成對地向各個方向走去。入口處那個像亭子一樣的值班室里亮起了燈光,幾個男人圍坐在桌旁,在玩“多米諾”骨牌。笑聲、叫聲、詈罵聲聽得越來越清楚,同時傳來從電視中播出的沖鋒的歡呼聲和子彈的呼嘯聲。從哪兒跑出來十一二個男孩子,人人手執(zhí)木棒。他們后面追來一個男孩,手里提著個不知從哪兒弄來的童車車把。
昔日的同班同學安德留沙向維拉走過來。
“你怎么不跟他們?nèi)ィ俊本S拉朝著那群跑遠了的男孩,一抬下巴,調(diào)侃道。
“煩死了,”安德留沙說,“他們簡直讓我傷透腦筋。航海學校給我來通知啦,很快就得走?!彼戳司S拉一眼。她卻沒有絲毫熱情。
終于,奧克薩娜的媽媽找她來了。
“謝謝了,”她對維拉說,“我排隊買小泥腸,耽擱了?!彼a充道,意味深長地看了安德留沙一眼。
安德留沙坐在秋千板上?!拔业母鐑簜円o我一窩鴿子,他們從部隊里抓來。我最好帶來……”他說。
“給你媽拿去吧。你忘了,咱們下農(nóng)莊干活去的時候,你留下那只叫花斑蛇的鴿子,你媽給喂得多肥呀!你擱在她那兒,等你航海回來也一定很肥了。”
“那樣哥兒們肯定比我先回來?!卑驳铝羯硣@了一口氣,“記得嗎?你原來也在柜櫥里養(yǎng)過一只白鴿子,它一到夜晚就叫個不停,你害怕了。你把它放在哪兒啦?”
“我?guī)У綃鹱幽莾喝チ??!本S拉微微一笑,“她把它煮湯了。哎,你干嘛這么看著我?”
“想把你記得牢牢的?!?/p>
“算了吧!”
“你今天挨罵了?”
“沒有?!本S拉陰沉地說。
“我都聽見了。況且你爸來過了?!?/p>
“那你還問!”
沉默。
“電影院今天放好片子,”安德留沙說,“上你家去看看?”
維拉呆呆地盯著他,看了他一眼,又微微一笑?!白甙?,”她毅然決然地站起身。
“上你家?”安德留沙充滿了希望。
“跳舞去。”
安德留沙像個泄了氣的皮球:“那兒會打架的?!?/p>
“總比這么干坐著快活些。沒準能遇上契斯佳科娃呢!”
跳舞場在公園深處。安德留沙和維拉默默地在林蔭道上溜達。
林蔭道旁的樹叢里是另一種景象。有人在那抽著煙、悄悄談著什么,不斷撥拉著樹枝換著地方……林木上方升起一個影影綽綽的神秘的圓環(huán),號稱“微風”的旋轉(zhuǎn)木馬的鏈條不時發(fā)出一陣吱吱嘎嘎的聲音。跳舞場外面聚著一大幫小男孩。因為年齡不夠不得入場。民警驅(qū)任著他們。他們退開幾步又停下來。情緒緊張地環(huán)顧著四周。舞臺兩側(cè)放著幾臺電動式揚聲器,傳出震耳欲聾的音樂聲。
安德留沙和維拉買了兩張票。在民警和公共秩序志愿維持員眾目睽睽之下走進場內(nèi),一個民警腰挎著對講機,傳出一個粗獷的但含混不清的聲音。安德留沙感到很不自在。維拉拼命擠向舞池,但他卻緊拉著她的手不放她去。
“我去看看有沒有咱們的人!”維拉喊道。
“別擠了!”安德留沙斬釘截鐵地低聲說。
突然,一個民警擠進人從,從那里拖出一個略有抵抗的人和一個服服貼貼的人。維拉喜歡這種出點亂子、鬧點事的場面,周圍的人體驗到的那種期待感和普遍的亢奮也傳染給了她。
維拉看見自已的女友契斯佳科娃在同幾個陌生的小伙子跳舞。契斯佳科娃穿著一件自己縫制的暗藍色的連衣裙,一個肩膀裸露著,另一個肩上的帶子因為釘?shù)眠^于靠外,常常從肩上滑脫下來。但她全不在意,只時不時利落地往上拉一下,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
“列哪?。ㄗ?)”維拉喊道。
契斯佳科娃回頭看了一下,向她揮了揮手。音樂間歇時,她走過來。
“你在和誰跳?”維拉問。
“今天認識得!”契斯佳科娃炫耀地說,“是個大學生?!彼戳艘谎郯驳铝羯?,得意地一笑。
“笑什么?”安德留沙不高興了?!靶辛?,離開這兒吧!”
“你看,你看,那一個在盯著你!”列娜對維拉耳語,“見鬼,我忘了他叫什么了。他挺不錯,對不對?”
維拉點了點頭。音樂響了起來,契斯佳科娃回到自己的舞伴那兒去,有個小伙子問了她些什么,她回答了。這個小伙子直勾勾地看著維拉,向她走近來。這時,舞池中央的人們從容地列成面對面的兩個橫隊,成了一排男面對一排女。他們踏著樂曲,兩隊才一接近,又即刻分開了。
突然響起了警笛,隨后有人喊了起來,與此同時,音樂驟然停止,民警跑了進來,跳舞的人四散逃開,有人向出口跑,有人卻作出相反舉動——沖向斗毆的中心。狹窄的通道上擠得水泄不通。站在場外的那些不夠年齡的少年將木棒拋過圍墻,乘機爬了進來。
安德留沙牽著維垃得手,盡量使她免受人群的沖撞。這時,斗毆著的人群中有人沖將出來,人們四散逃竄,把他們倆也沖散了。兩輛警車閃著警燈開了過來,民警們捕捉每一個能抓到的人,并把他們?nèi)蠋竦拇罂ㄜ嚒?/p>
維拉順著林蔭道奔跑著,然后沖進樹叢,停下來喘著粗氣,與她同時沖進樹從的還有另外幾個人。過了片刻,汽車飛馳而過,前燈將那些仍在林蔭道上奔跑的人照得清清楚楚。
旁邊有人抽起煙來,這是那個和契斯佳科娃跳舞的小伙子。他把火柴移近維拉的臉照著:“噢,是你呀?!孟裨蹅兠撾U了……”
聽了他的話,旁邊不遠處有人神經(jīng)質(zhì)地嘿嘿一笑。他們走出樹叢,順著林蔭道向出口走去。
“你叫什么名字?”
“維拉。你呢?”
“謝爾蓋。那個……剛才和我們在一起的姑娘,是你的朋友?”
“她就像我的姐姐一樣?!本S拉說。
“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也!”他笑著說,“只不過不知他們?yōu)槭裁幢榈亻_花?!?/p>
維拉驚異地望了他一眼,他發(fā)現(xiàn)了,笑了。
“剛才有人從背后給了我一家伙。我全身酸痛……和你在一起的那小伙子是誰?”
“同班同學?!?/p>
“同班同學?這可不錯。”謝爾蓋點點頭。
維拉看見警車掉了頭,又朝他們開過來了。近旁沒有可以藏身的樹叢,維拉牽著謝爾蓋奔向附近的一把長椅,坐下和他抱在一起,謝爾蓋緊緊地抱住她。警車從他們身旁呼嘯而去。
“這樣開頭可真不賴,”謝爾蓋嬉笑著放開維拉,“像在電影里一樣?!?/p>
“哼!”維拉偏過頭去,“要不是我,你就被抓走了?!?/p>
“為什么呀?”謝爾蓋帶著哭腔向道。
“到局子里再甄別?!本S拉答道,沒有看見他的扭捏作態(tài)。謝爾蓋四下打量了一眼。
“好像馬上就有人持刀朝咱們爬過來了!嗚一嗚一嗚!”他比劃著怎么爬,維拉笑了起來。
“唉,你這個機靈鬼呀!”謝爾蓋說著,猛然把她摟在懷里,緊緊地抱住。
維拉生了氣,用盡全身力氣將他推開,以至于謝爾蓋一下歪倒在長椅上。謝爾蓋就勢躺得舒服些,掏出香煙抽上了,沒讓也想吸煙的維拉。他吐著煙,看著天,沉思著。維拉偷偷地瞄了他幾眼。
公園里的喧囂漸漸平息下來,警車都開走了,但遠處什么地方還有一聲半聲的喊叫和口哨聲。
“好啦,走吧,愣在這兒干嗎?”謝爾蓋翻身坐了起來。
維拉紋絲不動。
“我說,該走啦?!敝x爾蓋懶懶地重復著。
“你快滾吧!”維拉叫道,“我要留在這兒過夜?!?/p>
謝爾蓋聳聳肩膀,順著林蔭道走了。維拉從背后看著他,他越走越遠了。
“回轉(zhuǎn)身吧!”維拉喃喃道。
謝爾蓋頭也不回,消失在黑暗里。維拉開始感到害怕,從長椅上站起來,慢慢地朝出口走去。突然,一個男人的身影跳到她的面前,手電筒晃得她睜不開眼,維拉嚇呆了,用一只手捂著眼睛。
“啊,是維拉呀?!彼犚娪腥苏f。
那人把手電筒移到自己下巴底下,向上照著那張年輕的面孔,這張臉不夠動人,額頭上有一道新劃的傷痕。這是托里克,維拉的朋友。
“沒看見安德留沙嗎?”維拉平靜下來。
“安德留沙!”托里克扯著嗓子叫道。
“干嗎?”從樹叢里鉆出一個十一歲左右的男孩。
“唉,不是找你!”維拉嘆了口氣。
“他已經(jīng)回家了!”樹叢深處有人說道。
“有煙嗎?”維拉轉(zhuǎn)身朝著發(fā)出聲音的地方問道。
“哪兒有呀!”他們回答。
“那么再見了?!本S拉朝前走了。
在家里,她快手快腳地把洗碗池里的臟碗碟洗完,一面不斷地看著鬧鐘,那鐘的指針已偏向了十二點。鎖孔里有鑰匙轉(zhuǎn)動了一下,房門砰地響了一聲。這是麗達下班回來了。維拉站在窗前嚼著黃油面包。
“你還沒睡呀?”麗達疲倦地笑了笑,“怎么啦?”
“才看過電視?!本S拉說。
媽媽的雙頰出現(xiàn)不正常的紅暈。
“你感到不舒服嗎?”維拉問。
媽媽揮了揮手做為回答。
“電車上有人說,公園里又打架了?!?/p>
“要給你熱一熱晚飯嗎?”
“不,不想吃?!丙愡_說,“你干嗎光啃面包,還有土豆牛肉嘛?!?/p>
“算了,媽媽,咱去睡覺吧?!本S拉一笑,“已經(jīng)很晚了?!?/p>
麗達點點頭,忽然,笑容從她臉上消失了。
“我讓你把地板拖拖,可你……三天前我就說了。寄生蟲!”
“明天拖?!本S拉陰沉地說。
“明天,明天,每天都這一套。你是什么都不想干?!?/p>
維拉嘆了一口氣,回自己房里去了。
維拉和契斯佳科娃坐在咖啡廳里。她們用高腳玻璃杯吃著冰激凌,把雞尾酒澆在冰激凌上,把它弄得像水果羹一樣。和她們同坐一桌的有一個十歲左右的女孩和一個穿皮夾克的男人。男人正在給女孩講印度的故事,女孩聽得很認真,一面用手指纏繞著細細的發(fā)辮。
“以前,在印度,”男人說,“有個古老的習俗,女人無權(quán)活得比丈夫長久。等待她們是殘酷的死亡:在火堆上與丈夫的尸體一同活活燒死?!?/p>
“要是我,就溜走?!毙∨⒄f。
男人寬容地笑了一下,瞟了一眼契斯佳科娃,又繼續(xù)道:
“知道嗎?最有意思的是,她們自己愿意這樣。在上個世紀,這個習俗被禁止了??墒?,盡管有嚴厲的防范措施,還是常發(fā)生自焚的事。她們結(jié)果了自己并不是因為守寡比死更糟糕?!彼诸┝艘谎燮跛辜芽仆?,“不是!促使她們跳入火堆的是一種內(nèi)心沖動。你明白嗎?”
小女孩欽佩地點點頭。契斯佳科娃不由自主地笑了。
“換句話說,是極度亢奮情緒的一種不可遏制的號召力迫使她們這樣做?!蹦悄腥搜笱笞缘玫仂乓Y(jié)束了這個故事,喘了口氣又問小女孩:“你媽媽對你爸爸怎么樣?”
“挺好?!毙∨⒒卮?,埋頭吸著冰激凌。
“你聽話嗎?”
小女孩屏氣點點頭。
“好孩子,”男人說:“好,你坐著別動,我出去抽支煙?!?/p>
小女孩又點了點頭。他站了起來,不慌不忙地向門口走去。小女孩坐了片刻,滿懷心事地看著他的背影叫道:“爸爸,爸爸,還有個問題?!闭f著便追出門去。
“真有意思!”契斯佳科娃悄聲說:“你猜他是她的什么人?”
“第一個爸爸唄?!本S拉說。
“唉!”契斯佳科娃長吁了一口氣,“如果我媽媽嫁給她愛的所有男人,那我已經(jīng)有四個爸爸了。他們就會帶我來咖啡廳,跟我說話兒,講故事,沒準兒我也就比現(xiàn)在聰明……”
“你想入非非……”
契斯佳科娃笑了起來。
忽然,維拉看見了謝爾蓋。他在就近的桌旁和一個姑娘坐著說話兒,兩只手比劃揮舞著。那姑娘雙眼脈脈含情地望著他,鏡片后面的雙眼顯得特別大。維拉轉(zhuǎn)過身來。契斯佳科娃風卷殘云似地吃完了冰激凌。維拉也時而挖一勺自己那一份,忍不住又偷偷往謝爾蓋那兒瞟了一眼。戴眼鏡的姑娘在笑,而他們似乎很疲芳的樣子,仰身靠在椅背上。姑娘吃吃地笑著,似乎故意讓謝爾蓋滿意。維拉重又轉(zhuǎn)回身來,背朝他們。
“后天我們?nèi)ニ桶驳铝羯?,”契斯佳科娃問她:“你去嗎?”維拉聳了聳肩膀。
“那你給他寫信嗎?”維拉避而不答。
“他可是愛你的呀!”契斯佳科娃說。
“那就讓他寫吧!”維拉懶懶地說,“走吧!”
這時,契斯佳科娃突然神情一變,翹起二郎腿,裝腔作勢地拖著腔調(diào)說:“應該如此嘛!我這是看見誰了?哎呀呀!”
“行了,你!”維拉低聲說道。
“這不是他嗎?咱們的英雄!”契斯佳科娃不甘心,繼續(xù)道:“把姑娘一個人丟在黑乎乎的樹叢里……嚇,可真差勁哪!”
謝爾蓋站起身來,尷尬地笑著走近她們的小桌,那個戴眼鏡的姑娘也隨他走了過來??瓷先ィ人叱鲆活^。維拉不錯眼珠地盯著一只杯子。
“我不相信浪子的激情,但沒有浪子便會冷冷清清。那轉(zhuǎn)瞬即逝的好感,怎么令我抱憾心中!怎么樣?我自己寫的,挺不錯的,對吧?”契斯佳科娃說。
“太棒了!”謝爾蓋說,眼睛卻盯著維拉。
“接著還有哪!”契斯佳科娃說,又唸起來:“一廂情愿的期冀萌發(fā)無力的歌聲,尊敬的謝爾蓋啊,我多么孤零!”
“你的詩讓人起雞皮疙瘩?!本S拉忍無可忍。
謝爾蓋哈哈大笑。戴眼鏡的姑娘看著她們,好像是看稀有動物似的。契斯佳科娃也毫不客氣,肆意地將她從頭打量到腳。然后她突然哎喲一聲,用手掩住嘴,大驚小怪地沖那姑娘:“哎唷,你的鈕扣孔綻線了,這么重要的地方!”契斯佳科娃的眼神顯得很怪,“走,到別處去我指給你看?!彼o緊挎住姑娘的手,把她拉出了咖啡廳。
謝爾蓋猶豫了一下,然后下了決心,與維拉并排坐下。
“這兒有人!”維拉頭也不抬地說。謝爾蓋假作驚恐地跳了起來。
“這兒有個帶著小孩的父親,你坐這兒來。”維拉指了指契斯佳科娃的位置。
“真沒想到我們還能見面?!敝x爾蓋歡快地說。
“為什么?”
“好像是為了點什么?!?/p>
兩個人都沉默著,誰也不看誰。
“你……多大了?”謝爾蓋問。
“我應該多大?”維拉反問。
“正是更年期吧?”
“住嘴!”
謝爾蓋笑了起來。
“大嬸”維拉悲傷地喚著服務員,“我們該付多少錢?”
“五盧布零六戈比。”
“我們呢?”謝爾蓋也問。
“五盧布零六戈比?!狈諉T大嬸機械地說。
謝爾蓋拿出十盧布和一把零錢交給了她?!皟煞菸叶几读恕!敝x爾蓋說。
維拉站起身來,快步走向出口??Х葟d外面的街上,契斯佳科娃正和那位父親面對面地抽煙,小女孩在他們身邊轉(zhuǎn)著圈子。
“你送送這個小孩吧,維拉!”契斯佳科娃喊道,“她和你同路?!?/p>
“你自己送吧!”維拉惡狠狠地說,從他們身旁走過,停也不停。
謝爾蓋緊追幾步,和她并肩走在一起?!霸蹅兒赛c兒礦泉汽水去好嗎?”他建議。
維拉不說話,默默地向無軌電車站走去。
謝爾蓋抓住她的肘:“哦,得了。消消氣?!彼檬州p輕掠過她的前額:“你聽著,我有話跟你說?!?/p>
維拉凝然不動,第一次直盯著他的眼睛。
“我喜歡你,”他說,“咱們交個朋友好嗎?”
“好吧!”維拉出人意外地輕聲同意道。
謝爾蓋攔住一輛出租車,先把維拉推進去,然后自己坐在她身旁。
出租車停在一幢五層灰磚樓房前,入口處有一塊牌子:“冶金學院集體宿舍”。
“我們到家啦!”謝爾蓋興高采烈地說。他牽著維拉的手,爬上五層樓,快步走進一扇門,忽然僵立住了。
室內(nèi)煙霧繚繞,椅子上、床上、窗臺上坐了十來個談興正濃的人,謝爾蓋到來時他們?nèi)监淞丝凇?/p>
“好哇……你們都在這兒干什么?”謝爾蓋緩緩地環(huán)顧一下在場者,問道。
“我們坐在這里等你。”眾人答道?!翱赡憧偸遣恢谀膬嘿┐笊?。同負責人談妥啦?”
維拉在走廊上遲疑了幾秒鐘,思付著是走呢,還是再等一等。這時,兩個咧著大嘴笑的黑人從走廊的另一端走過來,維拉嚇得躲進房間去。
謝爾蓋把維拉領(lǐng)到一個坐在椅子上的瘦削青年跟前:“起來!”那青年坐到床上,維拉在他的位置上坐下來。
“雜志都在哪兒?”“
人們遞給他一些雜志。
“你先看著?!?/p>
維拉順從地認真地看起來,那是一些外國雜志。
“就是說,這么著!”謝爾蓋向一個手捧活頁筆記本的姑娘轉(zhuǎn)過身去,向她口述著:“我們首先練第八段,共練十分鐘左右,大家都會暖和過來。之后,接著練第四段、第八段……”
維拉瀏覽著雜志。兩個坐在維拉對面的姑娘在偷偷地打量她,這使她很惱火。拿本兒的姑娘在記錄,其他人都沒吭聲。
“還剩多少時間?”謝爾蓋問。
“半個鐘頭。”幾個人亂哄哄地答道。
“那么我們再重復一遍第一到第五段。”
“我來記吧!”一個留小胡子的青年舉起手。
“不用,讓奧麗婭記?!?/p>
“干嗎非得奧麗婭?”
“因為你沒有文化!”奧麗婭說。她的話引起一片笑聲。
“你叫什么名字?”坐在維拉身旁的一個小伙子悄聲問她。
“維拉?!彼а劭此?/p>
他很瘦,個子不高。維拉想起,那天在公園跳舞時他曾和謝爾蓋在一起。
“我叫斯拉維克,是個畫家?!?/p>
“喲嗬!”維拉有點意外。
“可我……不是個真正的畫家,沒有受過專業(yè)訓練。我和謝爾蓋一起畢業(yè)……他硬讓我代他寫說明詞?!?/p>
“什么說明詞?”維拉不甚了了。
“不是,”畫家嘆了一口氣。
“誰還有什么問題?”謝爾蓋問。沒有人說話。
“那么,明天十點等你們,把盒式磁帶帶來?,F(xiàn)在,都沒事兒了?!?/p>
誰都不動,互相觀望著。有的人面帶微笑,有的人對他的話茫然不知所措。
謝爾蓋蹲在維拉面前,背對眾人,從她手中取走雜志,放在地板上。
“完事大吉了?!彼⑿χ?。
“你們這是干嗎呀?”維拉問。
“我們排練個迪斯科舞會,叫《月光下的石頭》?!?/p>
“哦——,”維拉敬佩地瞥了他一眼,“你是什么?總負責?”
“我比他們都聰明。”謝爾蓋微微一笑。
維拉和謝爾蓋并排躺在一張小床上。
“幾點啦?”維拉問。
謝爾蓋打開了臺燈。
“十一點?!?/p>
“媽呀,媽呀!”維拉驚叫一聲,跳起來奔向旁邊的一張床,那兒散亂地扔著她的衣服。她三下兩下穿好衣服。
“真像個消防隊員!”謝爾蓋贊嘆道,“要送送你嗎?”
“你瘋了,鄰居會看見的!我爹媽不打死我才怪哩?!?/p>
“真可怕!”
維拉帶笑看著他?!澳阒绬??……”她囁嚅著。
“不知道!”謝爾蓋假裝嚴肅地回答。
“那算了。我什么也不說了。”
“說哪!”
“轉(zhuǎn)過臉去?!?/p>
謝爾蓋轉(zhuǎn)過臉。
“還記得在公園里你是怎么把我甩了的嗎?”
“嗯!”謝爾蓋對著墻說。
“我氣得直冒火。可突然我明白了,離了你我活不下去。我每天晚上給你寫信,可早上又都撕了扔進馬捅里……”
“這可太浪漫啦!”謝爾蓋說道,嘆了口氣。
“我在大街上晃悠,見著個男人就看看,腦袋跟個撥浪鼓似的……可一下子,你又站在我面前了。我感到我真是個地地道道的大傻瓜!”
“為什么?”
“你把我甩了呀!”
“你……過來!”謝爾蓋輕聲請求。
維拉坐到床沿上。謝爾蓋把她拉到懷里,吻了一下。
“行了……我得快跑了。”維拉推開他。
“當心腳下,別絆倒?!?/p>
到了門口,維拉轉(zhuǎn)過頭,望了他一眼。
“從此,你就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這門口啦!”謝爾蓋笑道。
“你愛我嗎?”維拉問。
“那還用說!”他答。
維拉沖出房間,一路小跑下了樓梯。不遠處有個無軌電車站,電車已準備啟動了,但當司機發(fā)現(xiàn)飛奔而來的維拉時,打開了后車門。
維拉回到了家。尼古拉·謝苗諾維奇晃晃悠悠地從廚房里走出來。
“小維拉,”他甜甜地笑著,用淚水模糊的眼睛看著她說,“我也回來啦。”
“爸爸,”維拉厭煩地叫道。
“哦,對不起……”
“你吃飯了嗎?”
“不想吃?!?/p>
“快去吃點東西吧?!?/p>
維拉快步走進廚房,把鍋子放在爐灶上,爸爸坐在她身后的凳子上,負疚地呼哧著。
“給,”維拉把盤子放到他面前,走了。
父親磨磨蹭蹭地跟在她身后,央告著:“不能這樣……維拉,和我坐一會兒吧?!?/p>
“我媽這就回來。你快吃吧,然后躺下。”
“我真想她?!?/p>
“看得出來。”維拉說著,走去為爸爸鋪床。
“記得嗎?你小的時候,常把我塞到被子底下,你瘦得像根火柴棍兒……騎在我背上還喊著……一、二,駕!”他笑了,用手指威嚇她。突然,他說道:“維克多……”
“怎么?”維拉沒反應過來。
“就要來啦?!?/p>
“來干什么?”
“見見面嘛!”爸爸自負地說。
“那,索妮婭呢?”
“就來他一個?!蹦峁爬ぶx苗諾維奇晃了一下。
“去吃飯吧!”維拉大叫起來。
“維魯霞(注4)……”
大門發(fā)出響聲,麗達下班回來了。
“媽媽,爸爸回來了!”女兒跑去迎接她。
麗達微微一笑,但當尼古拉·謝苗諾維奇出現(xiàn)在她面前時,她的笑容立即消失了。
“餡兒……他媽,餡兒餅!”尼古拉·謝苗諾維奇含糊不清地說。
“你吃過了嗎?”麗達問。
“怎么也勸不轉(zhuǎn)他?!本S拉說。
尼古拉·謝苗諾維奇只是笑?!拔掖蛄穗娫?,他說來,呆三天,就這樣?!蹦峁爬ぶx苗諾維奇說。
“維克多?……這是真的?”麗達驚喜地轉(zhuǎn)向維拉。
“我對她說,她不……”尼古拉·謝苗諾維奇打個嗝兒。
“科里亞,”麗達哀告他。“求求你了……”
“我去……刮胡子!”尼古拉·謝苗諾維奇說,“刮胡子刀在哪兒?”
“在衛(wèi)生間嘛!”維拉狠狠地說,“找到了嗎?好久沒用了還是怎么的?”
“你怎么和你老子說話?”尼古拉·謝苗諾維奇勃然大怒。“你知道她什么時候回來的嗎?”他轉(zhuǎn)向麗達:“剛剛回來,太任性了!”
麗達驚慌地望了一眼維拉:“你上哪兒去啦?”
“我也要問這個:上哪兒去啦?”
維拉不說話。
“在外頭胡鬧!”尼古拉·謝苗諾維奇咆哮道,身子又晃了一晃。
“科里亞,”麗達盡量平靜地制止他,抓住他的手,“你去吃點東西,我來解決?!?/p>
“就是揍得太少!”
“科里亞?。。 ?/p>
“哼!有其母必有其女!”
維拉仍不作聲。
麗達撫著丈夫的背,半哄半推地讓他到廚房去,邊走邊說:“行了,行了,別發(fā)神經(jīng)了!”
“我要刮胡子!”尼古拉·謝苗諾維奇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呵斥道,又晃了一晃,忽然用一只手抓住胸前的衣服,跌坐在地板上。
麗達撲過去扶他起來。
尼古拉·謝苗諾維奇推開她的手,叫道:“滾開!”
“我的好人兒……”麗達慌得手足無錯。
“滾開!”
麗達抽噎著進了廚房。維拉看著爸爸,不明白他是怎么了。
“心臟,”他說道,神志漸漸清醒過來。眼睛變得哀怨和恐懼。這眼神維拉還從來沒見過。
“媽媽!”她大叫起來。
“不用!”尼古拉·謝苗諾維奇皺了皺眉頭。
維拉幫爸爸站起來,她抱住他,慢慢挪到床邊,他躺到床上,哭了起來。
“好疼啊……”
“等等,等等,我去問問媽媽,她可能有藥?!?/p>
“她沒有,你別走開?!?/p>
“那咱們叫急救車?!?/p>
“不用了?!彼p輕哀哭著。維拉坐在床邊,勉強忍住自己的眼淚。
“我就這么死啦。死后也不會有人說句中聽的?!?/p>
“爸爸……”
“一輩子累得腰弓背駝,身體也給拖垮了。有誰……愛過我?!?/p>
“安靜點?!本S拉吞著淚,輕輕撫摸爸爸的胸脯,“閉上眼倩,歇會兒,閉上?!?/p>
他嘆了口氣,聽從了。
“安靜些,安靜些,今天晚上有點悶熱……一切都會好的,爸爸。”維拉輕輕地說,“只是你少喝點兒……”
“再不喝啦!”爸爸夢囈一般地許諾。
“對,對,那就好了。媽媽也不會再著急啦。心臟也不會再疼啦……”
爸爸睡著了。維拉躡手躡腳地走出了房間。
媽媽坐在廚房里?!拔沂且稽c力氣也沒有啦,”她說道,上氣不接下氣地,“干嗎花那么多藥費?他是吃什么藥也不中用了……”她從茶壺里給自己倒了一點水,喝了:“你今天又沒有擦地板?”
維拉嘆了一口氣。
大家給安德留沙送行。房間中的蠟燭忽明忽暗地閃爍著,大家隨意坐在朦朦朧朧的光線下。柜子、桌上都擺著蠟燭,屋子里的人大多是安德留沙的同學。錄放機輕輕播著一盤日本盒帶。這棟樓里的舶來品可不少。
安德留沙的媽媽和他并肩坐在一起。這是個還相當年輕而且漂亮的女人,時不時地擦拭著眼清。維拉坐在安德留沙對面,他直勾勾地盯著她。
“孩子們,你們也許想跳跳舞?”安德留沙的媽媽問道,“來,來,咱們把桌子挪開?!?/p>
大家贊成這個主意,七手八腳地騰出了個跳舞的地方來。契斯佳科娃和維拉站在一起,感嘆地說:“我不知怎么地心里真難受?!?/p>
安德留沙的媽媽端了一疊盤子,從她們身旁經(jīng)過?!皝?,幫幫我?!彼p柔地對維拉一笑。
契斯佳科娃同情地在維拉背上推一了一把,維拉只好不情愿地跟了去。
安德留沙的媽媽站在廚房的窗前,維拉走了過去,并肩站在一起。
“住后,我們的日子就更難啦!”安德留沙的媽媽抱住維拉的肩頭,“咱們女人的命就是這樣,生兒育女,等待愛人?!?/p>
維拉目光炯炯地、鄭重地瞥了她一眼。
“丈夫半年沒在家了。這會兒兒子也要往那兒去。以后我們一起去接船,維拉,”她停頓了一下,“你的名字多好聽哇!(注5)你可要等他回來呀,一定要!你看他多愛你呀!”
維拉看著窗戶。
“你們互相通通信嘛,像我和他爸爸年輕的時候那樣?!?/p>
安德留沙走進廚房來。
“你們倆準是想單獨在一起呆會兒吧?”安德留沙的媽媽說,“到我寢室去吧,我在這里坐會兒。”
維拉低下頭,在安德留沙前面走向走廊。進了房間,安德留沙果斷地走近,驚慌地看著他的維拉,用力緊緊地把她抱住,用鼻尖蹭她的頭發(fā),吻她的額頭、鼻子、嘴唇。她沒有反抗,過后粗魯?shù)卣f:
“好啦,夠啦!”將他推開。
安德留沙恢復了常態(tài)。維拉理了理頭發(fā)。
“你以為你媽媽高興聽這些?”維拉問。
“那我還能跟她說什么?”
“也許,就為這讓我嫁給你嗎?”
“會嫁的,這是歸宿。”
維拉驚異地對這個頭發(fā)蓬亂、滿瞼晦氣卻這么自信地說出這些話來的小伙子看了一眼,想了想,嘲謔地說:“我可是愛著別人哪!”
“那有什么?”安德留沙微微一笑,“我一出國,你就會自動找上門來的……”
“啊哈!我還會站在碼頭上,往大海掉眼淚哪!……你讓我厭煩了!你走了我求之不得!懂嗎?”
他點點頭。
“太好啦!”維拉疲倦地說,“現(xiàn)在,我們跳舞去吧!”
舞會之后,雖然已是深夜了,大家還是上街散步去了。他們緩緩地在寂靜的道路上走著,大街沿海邊伸展。垂柳的枝條輕拂著柏油路面。不時有人領(lǐng)頭唱起歌來,但和者寥寥。
“你和那個謝爾蓋有什么新鮮事?”契斯佳科娃問身旁的維拉。
“沒有!”維拉答。
“你積極點兒嘛!”契斯佳科娃出著主意,“為這樣的小伙子女人們要打破頭呢!”
維拉扯下兩根垂楊柳的長枝蔓,把它們纏在自己身上。從港口到工廠有條鐵路線,一聲長鳴,一長列運載礦石的火車緩緩啟動。
“真煩!”維拉叫道,聲音壓過了火車的轟鳴,“一切都煩!”
托里克走近她,他額上留著傷痕。
“老太婆,苦惱什么?”他關(guān)切地問?!敖o,抽一支?!?/p>
“不想抽!”維拉說。
契斯佳科娃從他的煙盒里抽出了一支。
“往日的一切一去不復返,”她凝視著維拉,朗誦道,“只有明天、明天、明天又將擾攘難閑……”
“這是你想出來的?契斯佳科娃?”托里克贊賞地問。
“那自然?!?/p>
“寫下來嘛,要不會忘的?!?/p>
“到家就寫下來。這兒太暗?!?/p>
“我有手電筒?!?/p>
“哎唷,托里克,你可真夠倔的?!逼跛辜芽仆抻弥割^威脅了他一下。
對面馬路的路燈旁,站著一個雙手插在皮夾克口袋里的男人。他向這面看著,黑暗中看不見他的臉。托里克困惑地看了一眼那男人,快步追上眾人。
“列娜!”那男人低聲喚道。
契斯佳科娃渾身一震,猛然穿過馬路向他奔去。他一把捉住她,把她擁在懷里。
“你怎么找來的?”契斯佳科娃低聲問。
“難道是我的過錯?難道是我的過錯?我只不過愛上了他,無法解脫……”托里克扯著嗓子唱著,在寂靜的街道上傳得很遠。
一輛急救車疾駛而過。
維拉從一棵樹后走出來,謝爾蓋和她在一起,他牽著她的手,二人向海邊走去。
他們久久地沿碼頭棧橋緩緩而行,直到走到盡頭。在路燈的照射下渾濁、幽深的水面動蕩著。左前方有個冶金廠,正將燒紅的礦渣傾入水中。暗紅色的反光映射出天空、海洋、工廠的輪廓。那工廠的一個煙囪在吐著瓦斯藍色的火焰。
“我害怕?!本S拉說。
尼古拉·謝苗諾維奇和維拉乘著卡車到機場去接維克多。車子已出了城。維拉望著前方的道路。父親邊駕駛邊責罵著她:“你媽整夜沒睡,望眼欲穿地盯著窗外,等著你!”
“你們不是知道我上哪兒了嗎?”
“知道!知道!你后來又上哪兒了,我們可不知道?!?/p>
維拉不說話。
“上哪兒了?”父親猛然將車靠近路沿停了下來,盯著維拉的眼睛問道。
維拉別過頭去。一輛日古里綠色轎車超過了他們,開車的是個女人,一只手駕駛,另一只手揉著鬢角。尼古拉·謝苗諾維奇見狀來了氣,驅(qū)車尾隨而去。
“反正你是下決心要學那個不爭氣的女朋友,對吧?”他看了一眼維拉,將車開上路心,急速喘息幾下,加大了油門,“告訴你,我只要到安德留沙的媽媽那兒去一趟,什么都能搞清楚!只要一分鐘,明白嗎?技校通知書來了沒有?”
維拉不說話。
“問你呢,技校通知書來了沒有?”
維拉瑟縮了一下,仍是避而不答。
“我全告訴維克多,讓他知道知道,你變成了個什么人!”
汽車馬達吼叫著,他們終于超過了那輛日古里轎車。這時,尼古拉·謝苗諾維奇腦中浮起另一個主意,他再次把汽車停在了路邊。日古里憤怒地響著喇叭,第二次超了過去。
“沖我呼口氣!”父親說。
女兒一動不動。
“呼口氣,聽見沒有?”他把自己的臉靠近女兒。
維拉莊重而寬容地朝他呼著氣。
“再來一次!”
她又呼了一次。父親這才失望地轉(zhuǎn)過頭去。
“飛機已經(jīng)著陸了?!迸畠赫f。
尼古拉·謝苗諾維奇重新發(fā)動了汽車。
回程時是三個人,中間坐著維克多。他個子不高,很像父親,雖然墩墩實實,卻還沒有發(fā)胖。
“索妮婭怎么沒來?”尼古拉·謝苗諾維奇問。
“我們決定讓彼此稍稍休息一下?!本S克多說。
“不明白!”
“很難說清楚。唉,你們這兒可真熱!”他斜眼看了看維拉,“你怎么樣?”
“慣壞了她!”父親說。
維拉把臉扭向窗外,抽噎起來。
“女人的眼淚是智慧的結(jié)晶!”維克多正兒八經(jīng)地說。
晚上,全家圍坐在桌旁。
幸福的媽媽身穿綠色薄呢的連衣裙,奔忙在廚房和大廳之間,一會兒鍋子,一會兒盤子,不時把最好的肉塊挾給兒子。已感微醺的維克多以他那慣有的、令人生厭的腔調(diào)一板一眼地說道:
“你們要知道,在一個家庭里,孩子并不是頤指氣使和寸步不離地加以監(jiān)督的對象。在家庭里應當是總當家人——比如說,父親——的天下。那么,大家都得聽父親的指導。可明天呢,維拉是總當家的,大家又都得聽維拉的……”
維拉嘻嘻笑了一聲。父親也寬容地微笑著。
“這有什么好笑的?”維克多嚴肅地說,“在這樣的家庭里——”
“你怎么扔下索妮婭自己來了?”維拉打斷他。
“關(guān)這什么事?”
“維拉,”父親責備道,“你怎么總是這樣!你不是聽著聰明人說話,卻總拿些傻話亂攪和?!?/p>
“那么,他是聰明的嗎?”維拉用指頭點著維克多,又哈哈大笑起來,“他自己都不相信他說的話!你們也甭信他的!”
電話鈴響了,維拉立刻閉了嘴。
“這是找你的,維克多?!眿寢屨f。
維克多走了出去。
“維拉,不許那樣嘲笑你哥哥!”媽媽慈愛地看著兒子的背影,向女兒說,“你總這樣,他會怎么想?”
維拉沉默著,嚯地站起來,到陽臺上去了。
“她這是怎么啦?”尼古拉·謝苗諾維奇問道。
維拉沿著樓梯登上集體宿舍的最后一層,找到了謝爾蓋的房間,在門外,猶豫不決地站了一下,怯怯地敲了敲門。
“進來!”里面有人高聲說。
維拉走了進去。謝爾蓋坐在桌旁正寫著什么。
“是我,”維拉說。
他跳了起來,抓住維拉掄著她在房間里轉(zhuǎn)了起來,又把維拉扔到床上,自己咕咚一聲坐在地上。
“我頭都暈了?!本S拉笑道。
“我的頭無時無刻不暈!”
“撒謊?!?/p>
“真的。”
“你在寫什么?”
“是為迪斯科舞會準備的一篇倒霉的報告。一面寫,一面心里想:你快點來吧,你快點來吧!”
有人不敲門就推開了,門口出現(xiàn)了那個留小胡子的青年。
“你有開罐頭的刀嗎?”他問,“對不起!”他開玩笑地向維拉鞠了一躬。
走廊里一片熱烈的喧嘩聲,有一個房間里正在籌備過犁節(jié)。(注6)謝爾蓋站起身來,拉開抽屜翻找著,留小胡子的青年耐心等待著。
“快點兒!”門外走廊上有人喊。
“就來!”留小胡子的青年向門外喊道。
謝爾蓋終于找到了開罐頭刀。留小胡子的青年打開門走了,恰好這時有個人在門口走過,維拉沒來得及看清是誰。一秒鐘以后,那人落了回來,這下看清了,原來是自己的哥哥。
“你在這兒干什么?”他嚴厲地問。
“坐會兒。”維拉回答。
“坐會兒?”維克多把一個紙包放在桌子上,煞有介事地說,“有個人也在這兒坐會兒,是個醉鬼。他坐到人家窗臺上,從三樓栽下去了,腦漿都從耳朵里流了出來!”維克多說著,從紙包里取出幾瓶啤酒,繼續(xù)說:“人們把他送到我們醫(yī)院,我給了他一線生機,可他還沒抓??!”說著,又掏出幾條干魚,整整齊齊地擺在一張報紙上,揶揄道:“你們這兒有椅子,可別讓她把坐骨神經(jīng)坐得僵死!”他揚起一下巴指著維拉向謝爾蓋說。
謝爾蓋和維拉饒有興味地注視著他。
“哼,你們可真行,就這樣滿不在乎地聽著!我老婆索妮婭一聽我說這個,把耳朵捂得嚴嚴的。在莫斯科,我這些故事讓大家耳袋都磨出繭子來了。維拉,你要是好好學習,這會兒也該是個醫(yī)生了。我很早離開家,不然你在我身邊準會是個優(yōu)等生。當然了。女人當醫(yī)生開頭是挺難的,這事兒我見得多了?!?/p>
維克多停止嚼魚,頭一次認真地看了看維拉和謝爾蓋。
“維拉,你和他什么關(guān)系?”
維拉慌了神,謝爾蓋替她回答:“我想娶她。”
“可真夠意思?。 本S克多冷冷一笑。
“你說什么?”維拉哆嗦了一下,將臉轉(zhuǎn)向謝爾蓋。
“咱爹媽可要高興昏了!”維克多不懷好意地說。
“你說什么?”維拉又問哥哥。
“他在跟你開玩笑!”維克多又插了進來。
“嘿,你也開開金口嘛!”謝爾蓋生了氣,“我想娶你做我的妻子……你愿意嗎?”
維拉想了想,著了一眼哥哥,低聲回答:“我愿意……”
維克多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你昏了頭了,是不是?竟然在集體宿舍給自己找了個丈夫!全院子的人都會笑話你!……你自己瞧著,當著你的面就會有一大堆娘們兒和他吊膀子,你會站一邊自己打自己嘴巴!不出一個月,他準蹬了你!”維克多換了一口氣,傷感地問:“你干嗎要她?”
謝爾蓋笑著不答話。
“算了,我給媽往班上打個電話?!?/p>
“你甭打亂人家服裝廠的生產(chǎn)計劃好不好?”維拉制止說,“大伙兒都得停了手上的活,討論怎么挽救我!”
“哼!往下說呀!臉都叫你丟盡了。等著瞧,只要你回家,爸爸會教你知道什么是丈夫,什么是妻子,一下子你就會變成啞巴!”
謝爾蓋站了起來,把啤酒、干魚塞入紙包遞給維克多,說:“你不是要打電話嗎?給,拿著這兩戈比。”
維克多漲紅了臉?!熬S拉,快回家來!”臨出門時他喊道。
“已經(jīng)回去啦!”謝爾蓋說著,在他身后立即關(guān)了門。
維拉惘然地坐著,謝爾蓋抱住她。
維拉抱怨:“你干嗎對他這樣!無緣無故地。”
“我想和你生活在一起。每天早晨你還沒醒地時候,我要把你的小臉兒看個夠。”
“別人睡著的時候,我可不敢看。”維拉笑道。
維拉回到家,她看見爸爸和哥哥端坐在廚房里。媽媽還沒下班。
“來啦!”看到女兒,爸爸裝作溫柔的樣子說,“噼哩叭拉一身泥!”接著又狂暴地吼道:“你這個碼頭上的邋遢貨!”
維拉站在灶前,不勝委屈地一會兒看著爸爸,一會兒看著哥哥。維克多顯得疲憊不堪,對爸爸說的他都頻頻點頭贊許,自己卻什么也說不出來。有時還睏得打噸,把頭枕在拳頭上。
“要嫁人了?熬不住了?問過你爹媽了嗎?”爸爸一步一步逼近她,“我要把你鎖在家里!……他住哪兒?”
維拉不作聲。
“我問你他住哪兒?維克多,”他把臉轉(zhuǎn)向兒子?!澳莻€惡棍住哪兒?”
“不記得?!本S克多冷淡地說。
“找得到他!真不知該怎么處置他!”由于狂怒,爸爸已顯得有氣無力了,“我要叫你趕快清醒清醒!”他抓住維拉使勁兒搖晃著?!安缓煤脝垥?,到處瘋著找男人!技校的通知來了沒有?我問你通知來了沒有!”
維拉還是不說話。爸爸放開她,跌坐在桌子上。給自己倒了一杯,喝了,抽泣起來。
維拉進屋去了,她躺在床上,把毯子拉到臉上。望著萬家燈火,幸福地笑了。
早晨,維拉走進廚房,媽媽正在灶上忙著。
“走開!”媽媽朝她嚷,“別破壞我的情緒!”
“媽!”維拉甕聲甕氣地央求她。
“媽,媽!自己一點頭腦也沒有!你爹反正不會同意你們登記結(jié)婚。”
“我愛他,”維拉說。
“你懂什么愛情!”麗達生了氣,“瞧瞧,你愛他!當我嫁給你父親的時候,我才是愛了!當我同他一起接下了他那三個孤苦伶仃的弟弟,我才是愛了!”麗達狂怒地切著白菜。
“你講過的……”維拉說。
“再聽一遍有好處!要是處在我的地位上你就得好好想想!我媽當時也警告我:做飯、洗衣服,一家好幾口,折磨死你!大家都得填飽肚子!還得種菜園、養(yǎng)雞……自己的全部青春斷送在他的幾個弟弟手中。而且維克多又降生了!可是沒有誰幫過我呀,全靠我一個人!我就是這么愛的!”
“當時你多大年紀?”
“十九?!?/p>
“可我都快十八了?!?/p>
“時代不一樣嘛,那是什么時候!”麗達說:“所以你別胡思亂想。現(xiàn)在你得升學深造……現(xiàn)在撇開別想這事啦!”
“媽,知道嗎,我怕是有小孩了?!彼煺娴卣f道。
“什么?!”媽媽一下跳了起來。
鍋里的湯水溢出來濺到爐臺上,咝咝地響著。
“媽,他答應娶我的……”
“你的腦袋瓜哪兒去了?”
維拉嘆了一口氣。
麗達突然冷笑了一聲,但立即醒悟過來,于是故作嚴厲地說:“慣得沒樣兒!”
“媽!”維拉低聲撒著嬌。
“還怎么著?”麗達又忙著做起了飯。
“只是求你親自跟爸說說……我倆可能要住到咱們家,行嗎?”
“行,”麗達嘆了口氣?!澳阋院蟛挥眠@么拐彎抹角地,媽又不是婆婆……我到底安心些啦……早晚是這么回事……你想要個什么?”
“兒子?!本S拉笑了。
“我頭一個可是想要個閨女……多個幫手!”麗達看了一眼女兒,嘆了口氣。
寬敞的房間內(nèi),全家人又圍坐在像節(jié)日一樣豐盛的餐桌旁。媽媽又穿上了那件綠色卷曲彈力紗的連衣裙。爸爸身著西裝。他們在等謝爾蓋。他遲遲沒有出現(xiàn)。維拉站在陽臺上眼巴巴地觀望著。維克多陰沉地盯著面前的空盤子。
“來啦,來啦!”維拉欣喜地跑進屋里。父親伸長了脖子,媽媽趕緊進了廚房。有人敲門,維拉跑著去開門。謝爾蓋穿了一件白背心和一條破爛的短褲。
“今兒真熱!”他說,在維拉額頭親了一下。
“你存心,對不對?”維拉指戳著他的背心,低聲說:“打扮得真夠意思??!”
他們進了屋。瞧了一眼謝爾蓋,尼古拉·謝苗諾維奇顯得有點兒慌亂。
謝爾蓋微笑著。維拉以學校朝會主持人的聲調(diào)介紹著:“請認識一下,這是謝爾蓋。”
尼古拉·謝苗諾維奇站起身來:“尼古拉·謝苗諾維奇?!?/p>
謝爾蓋握了握他的手,說道:“我叫謝爾蓋?!彼职咽稚旖o剛剛走進來的麗達。
“哎呀,我手都占著?!丙愡_朝著手中那盤熱氣騰騰的烤鴨子抬了抬下巴。
“喲,我沒注意……您知道,我很激動?!敝x爾蓋說。
雙親諒解且又同時有些慌亂地微笑著。
“我叫謝爾蓋?!彼职咽稚旖o了維克多。
維克多目光炯炯地看了看他,向周圍的人說:“他就這樣開玩笑。”
“是的,我喜歡開玩笑。”謝爾蓋謙虛地說。
“我們也喜歡!”尼古拉·諾苗諾維奇笑了。
“尤其是工余之后?!本S拉補充著。
“請坐,請吃點東西。”麗達著手將食物擺滿盤子。
父親給男人們倒上伏特加,給女人們則斟上葡萄酒?!皝?,為了大家的健康!”他舉起杯。
碰了杯,都干了,只有謝爾蓋抿了一口便放下了。
“哪兒有這樣的?為了健康得喝完!”尼古拉·謝苗諾維奇提出異議,“干了!”
謝爾蓋一飲而盡。
“孩子們,請吃吧!”麗達招呼著?!熬S拉,你給謝爾蓋添點肉凍和小魚子。您喜歡魚子嗎?”
“我什么都喜歡。”謝爾蓋歡快地回答。
維拉非常滿意地坐著,一切都很好。
“您,現(xiàn)在做些什么?”父親問道。
“我?”謝爾蓋緊嚼了幾口,一字一句地說:“大學就要畢業(yè)了,會得到一個軋制沖壓生產(chǎn)工藝工程師的職業(yè)。也就是說,大學畢業(yè)后,準備完全獻身給自己選定的職業(yè),自然還有可愛的家庭?!闭f著,他朝維拉點一下頭。
“您的父母呢?”麗達小心地問。
“父母目前都在兄弟國家蒙古,一次時間較長的出差。一年以后回來。請允許我也問一下,您們二位從事什么職業(yè)?”謝爾蓋轉(zhuǎn)向尼古拉·謝苗諾維奇。
父親笑了:“好樣的!一點不吃虧。我是司機。他媽是服裝廠的調(diào)度?!?/p>
“真有意思!”謝爾蓋彬彬有禮地說,“現(xiàn)在請為雙親干一杯!”他率先站起來,提議道。“只不過,如果可以的話,給我來點葡萄酒?!?/p>
“那當然?!丙愡_親自為他斟了一杯葡萄酒。
尼古拉·謝苗諾維奇有點失望,但還是宏亮地下了命令:“干,喝完!”一仰脖干了杯。
維克多接著干了,謝爾蓋淺嘗即止。
“你怎么酒量這么淺?”喝完后,父親問。
“葡萄酒不能一口氣喝干,”謝爾蓋謙和地解釋:“得先品品酒香。”
“噢,酒香?!蹦峁爬ぶx苗諾維奇重復著。
“我看著您,怎么也不明白,——莫非您一直這么放蕩不羈?”維克多突然說道。
席上立刻變得鴉雀無聲。
“大家瞧他?!本S克多補充道。
“最好瞧瞧你自己,丑八怪?!本S拉惡狠狠地說道。
“閉嘴吧,不懂事的黃毛丫頭!”維克多斥責道。
“好啦,孩子們?!丙愡_哀求著,“當著外人的面多難為情!”
“他現(xiàn)在不是外人了!”維拉叫著,摟住了謝爾蓋的脖子,“他現(xiàn)在是自己人!可我這位哥哥讓他快滾回莫斯科去吧!不用你,我們也能把一切搞得井井有條!”
“他們是在開玩笑?!蹦峁爬ぶx苗諾維奇強笑著解釋。
“我明白。”謝爾蓋說。
“來,來,現(xiàn)在為一切美好的東西干一杯!”麗達大聲提議道。
大家都喝了,開始吃東西。
“該來個民警了?!本S克多陰沉地開著玩笑。
“為什么?”麗達不明白。
“坐在一起吃喝不說話,是個征兆!”
“噢,以前是這么說:安靜的天使飛來了。”麗達想使氣氛輕松些。
“我走了?!敝x爾蓋從桌邊站起身來。
“走?上哪兒去?”父親很吃驚。
“過半個鐘頭,我有個排練。我們在籌備迪斯科舞會,讓大家等我不太好……我想,我們還有機會暢談一番的?!彼龀鲆粋€迷人的微笑,這是他的拿手好戲。
維拉委屈得差點沒哭出來。
“你還什么都沒吃呢,”麗達茫然地說,“我們等了你,專門為你準備的……”
“事情推不掉呀!”謝爾蓋兩手一攤。
尼古拉·謝苗諾維奇委屈地呼哧著?!白詈螅贋樵蹅兗s維拉干一杯吧!”他說。
“到此為止,到此為止!”謝爾蓋說,連連搖頭,“等下回吧,眼下是再不行了……”說著,很快地離了桌子,門砰地響了一聲。
“是……啊!”尼古拉·謝苗諾維奇含含糊糊地說了一句,把杯中的酒一仰而盡。“總算見過面啦!”
家人各自埋頭扒拉著自己盤里的食物,默默地嚼著,誰也不抬眼。
維拉和謝爾蓋躺在海濱浴場曬太陽。這個浴場處在城外,所以比較干凈,人也比較少。
“你為什么要那樣!”維拉責怨他。
謝爾蓋閉眼曬著太陽,微微聳了聳肩算是回答。
“為了迎接你,媽媽特地告了假,可你簡直睬都不睬。像頭豬!”
“喂,”謝爾蓋睜開了眼睛,“他們干嗎見到我那么高興?好像等了我一輩子似的?!?/p>
“啊,我跟他們說,我們要抱孩子了?!?/p>
“什——么?!”謝爾蓋一下蹦了起來。
“你簡直跟我媽媽的反應一樣,——像被針扎了似地?!本S拉笑道。
“這是真的?”
“你指的什么?”
“這是真的嗎?”
“不!當然是假的??赡憧此麄冇卸喔吲d!……維克多的米什卡在電話里對他們嘰嘰呱呱說話時,他們簡直飄飄然了,你要看見就好了。小家伙咿咿呀呀,說個沒完沒了!”
“亂嚼舌頭!”謝爾蓋說。
“我可沒明說。也許,不定什么時候……你怎么?不想要一個嗎?”
她看了他一眼,他一動也不動。維拉慢慢地向水中走去。她在水里泡了一下,又走出來,默默地站在謝爾蓋身邊,而后問道:“這會兒我們?nèi)ゼw宿舍取你的衣物去嗎?”
“取什么衣物?”謝爾蓋不懂。
“維克多走了,他的床空著。”
“那……”
“應該把它利用起來嘛!”
謝爾蓋躺在沙發(fā)上看書,維拉站在陽臺上,暮色昏沉。院中,男人們又玩起了接龍牌戲。孩子們已被家長各自領(lǐng)回家。一對對戀人各自向明亮的地方走去。一群半大男孩還在手執(zhí)棍棒穿過庭院。尼古拉·謝苗諾維奇疾步向樓房入口處走來,他彬彬有禮地與鄰居打著招呼,盡量徑直向前走。幾分鐘之后,他在自己家里了。在過廳呼哧呼哧地邊喘邊脫靴子。
“爸爸,”女兒維拉迎著他走過來,告訴他:“謝爾蓋搬到咱家來了?!?/p>
尼古拉·謝苗諾維奇站著想了一會兒,記起來了:“就那個……穿背心的……”
維拉點點頭,小心翼翼地說:“這挺好,對吧?全家在一起,多好。”
“妙——極——了!”爸爸慢吞吞地說道,終于拍一下膠鞋底。
“我去熱熱飯?!本S拉說著進了廚房。
謝爾蓋從廚房里探出頭,向尼古拉·謝苗諾維奇說:“您好!”
“你好,你好!”尼古拉·謝苗諾維奇心不在焉含含糊糊地說?!熬S拉!”他叫道:“我的刮胡刀在哪兒?”
“您要干嗎呀?”謝爾蓋好奇地問。
尼古拉·謝苗諾維奇不理他。維拉在廚房也不吱聲。
“維拉!”尼古拉·謝苗諾維奇喊道。
“來吃吧!”維拉叫。
“維——拉!”尼古拉·謝苗諾維奇聲音里帶有威脅性的音調(diào)。
“全要涼啦!”維拉還在嚷。
“走吧,吃點去,好吧?”謝爾蓋規(guī)勸著尼古拉·謝苗諾維奇。
“有燙燙喉嚨的嗎?”尼古拉·謝苗諾維奇突然問。
“夠了,爸爸!”
爸爸瞪著眼睛看了一下謝爾蓋,說道:“剛和朋友們喝了點……周末嘛!……一點勁兒都沒有了。”尼古拉·謝苗諾維奇解釋著,笑了笑。又忽然皺了眉頭:“這算什么家!沒什么可喝的!去,閨女,去找點兒……”
廚房餐桌上擺了兩盤飯菜。
“這是我的座!”尼古位·謝苗諾維奇搶先說道,坐了下來,把頭靠在墻上。
謝爾蓋在對面落坐,頗有興趣地注視著他。
“你靠什么養(yǎng)家?”尼古拉·謝苗諾維奇問道,大口大口地喝著湯。
“大家靠啥我靠啥?!?/p>
“到哪兒去掙錢呢?”
“大家到哪兒我到哪兒。”
尼古拉·謝苗諾維奇喝完了湯,又叫道:“維拉!不是還剩一瓶酒嘛?”
維拉拿來了一瓶葡萄酒。
“咱們……品一品酒香。”他看了謝爾蓋一眼,微微一笑,又轉(zhuǎn)向女兒說:“我不喜歡美男子!”
“我也是?!敝x爾蓋附和著。
“咱們這么著:你往蒙古給你爹媽發(fā)個電報,告訴他們……我們哥兒幾個出點錢,要有百十個人出席婚禮……鄰居們也請著?!?/p>
“再叫輛披紅掛彩的汽車!”謝爾蓋提示著。
“別人什么樣咱也什么樣!”尼古拉·謝苗諾維奇點頭同意。
“婚禮頭紗怎么辦?”
“頭紗怎么辦?——咱買呀!”
“可禮紗通常都是……”
“你說這個呀,”爸爸皺著眉頭,“咱得體面點兒!”
“那當然,”謝爾蓋點頭。
“謝爾蓋是開玩笑,”維拉插嘴說,“我們都決定了,不要……”
“不要什么?”爸爸不懂。他已經(jīng)在吃土豆燒肉,他想得相當美,但女兒的話令他進退兩難。
“禮紗、披紅彩車、帶樂隊的婚禮……”女兒解釋著,“我們一律不要。我不愿意別人向我叫‘苦?。 保ㄗ?)
“那讓我怎么還有臉見人?”父親生了氣,“維克多怎么辦的,你也怎么辦!人們不會把你怎么樣的!虧你想得出!”
“你們就自己聚一聚,慶祝一下嘛?!敝x爾蓋提議說。
“你可真找了個聰明人!”他下了結(jié)論道,默默地喝完湯站了起來,“我睡覺去了?!彼哌M了房間,使勁兒摔上了門。
“他生氣了,”維拉說,“原本不該馬上用這些事攪他的腦子……”
“沒關(guān)系!”謝爾蓋笑道,”讓他適應適應吧!”
維拉小心冀翼地把爸爸未喝完的酒又倒回瓶子里。
謝爾蓋和維拉在鋪滿砂礫的小路上踱著。沿路豎立著一排古代婦女的石雕像。這是些從郊外草原上運往地方志博物館的粗糙的偶像。無常的命運和自然界的風風雨雨在這些雕像上留下了種種痕跡。一些雕像已被風雨剝蝕掉了半個頭顱,另外一些則再也找不見下半身。
“這一個,”謝爾蓋走近最高的一尊石像,把手放在她狀如卵形般的頭上,“這是我的好朋友,我有時和她說點悄悄話?!?/p>
維拉笑了起來。
“她們就這樣站了幾千年,我奶奶特像她們!”維拉說,“奶奶過去就這樣常坐在院子的長凳上,神情一模一樣。沒準兒,以后我媽也得成這個樣兒……”
博物館三層樓的一扇窗戶里,兩個年輕的女工作人員好奇地盯看著他們。
“你那個媽呀,”謝爾蓋突然說道。
“這又是怎么回事?”
“她臉上一天到晚就這么一個表情:‘這可怎么辦哪!’”
“你也該看看你媽的表情去!”維拉生了氣。
“我媽才不這樣呢,她早就擺脫苦難了,就這樣:‘科連卡,你又喝醉了!好,你去唱吧……科連卡,我可盼來個休息日啦,可你把咱們要干的事給忘得干干凈凈!快去睡吧!……哎唷唷,我是一點兒力氣也沒有啦……’就這樣,像個纖夫一樣,總拉我上進!”
“我不是在幫她嘛!”維拉說。
“你算了吧!”
“她自己喜歡這種生活!”
“讓我看,她是沒時間去想喜歡還是不喜歡?!?/p>
“回你的集體宿舍去吧,才不會有人為你哭鼻子呢!”維拉宣稱說。
三樓窗戶里已經(jīng)有四個工作人員了。他們盯著維拉和謝爾蓋,交頭接耳地議論著什么。
“我說這個,是要你以后別變成這個樣兒!”謝爾蓋笑道,“是要你學會思考。也許,你覺得你那個家是個模范樣板家庭吧?”
“跟所有家庭一樣!”維拉聳了聳肩膀。
“維克多怎么一陣風似的又走了?……你媽才四十五歲,看上去倒有五十五!”
窗戶里的四個人身旁又出現(xiàn)了第五個。她年紀大些,穿著暗藍色的長袍。她從窗子探出身來,以一種刺耳的、令人惡心的聲音叫道:
“年輕人,誰請你們上這兒來的?!”
“別害怕,大嬸,我們不會偷這些雕像的!”維拉答應道。
“我要去叫民警啦!”大嬸尖叫一聲。
“哼,懷疑上我們啦!”謝爾蓋說,“別了,朋友!”他敲了敲那最高的女人雕像的腦袋。他們走出了院子。在街上,維拉頗有點驕傲地挽著謝爾蓋的手,他們慢慢朝城中心的方向走去。
“有個老頭兒跟我講過,噢,就是這兒?”謝爾蓋指著一幢頂端懸掛著“陸海空志愿協(xié)會”幾個大字的樓房,“原來這兒是兩個教堂,一大一小。小教堂的錢不夠用,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大教堂借。一到過節(jié)教堂敲鐘的時候,大教堂的鐘就發(fā)出‘還債,還債!’的聲音,小教堂的鐘呢,則回答道:‘人活著,債不死!’”
維拉心不在焉地聽著。她專注地看著迎面來的姑娘,觀察著她們對自己和一個漂亮小伙子走在一起這件事的反應。不管她們是以妒嫉的眼神看著,還是裝作沒看見,都使她很開心。
廚房里,麗達剖開了一只鴨的內(nèi)臟,一面壓低聲音對維拉說:“你那一位可真怪。昨天看見我腌黃瓜,他問:‘干啥,腌這么多?’我說:‘給你爸下酒?!矚g他喝酒嗎?’我說:‘不喜歡。’他說什么?‘那您還親手給他腌制下酒菜?’就好像沒有這些腌黃瓜,你爸就會戒酒似的!”
維拉面對媽媽坐在餐桌旁,磕著瓜子。被利刃剁下來的鴨頭滾到了她面前,她嫌惡地把它撥拉開。
“鄰居們說,他還去為瑪露霞老婆子打抱不平。你怎么不跟他說說。”
“我說了。”維拉說。
“那可憐的女人!她老伴就該對她這樣。他才不慣她那套呢。她在樓梯上叫喚一陣,就清醒過來啦……謝爾蓋這人非要干預這事。在眾人面前多難堪……你惡心嗎?”
“不,不!”
“后來就是我,一桶一桶地給她打水!”
大門一響,尼古拉·謝苗諾維奇闖了進來。
“你那個心上人呢?”他愉快地問。
“排練去了?!?/p>
“排練……”他意味深長地又說了一遍。
“你最好問問他,”麗達對維拉說,“他干嗎對這些個排練這么熱心,干嗎不多顧顧家?”
維拉不說話。
“他排練那個地方你去過沒有?知不知道他在那兒干什么?或許他不打算和你登記結(jié)婚了呢。”爸爸靠墻坐著,用睡意昏沉的目光看著維拉。麗達在他面前擺上了盤子。
“他就知道讓我們丟臉!離婚禮還有一個月了,他就顯得好像對你已經(jīng)厭煩了?!眿寢寚Z叨著。
“你們的愛情是那個……”爸爸費勁地想著,終于想起一個詞:“是柏拉圖式的?!?/p>
“什么式的?”維拉不懂。
“柏拉圖式的?!?/p>
“這是什么樣的呀?”
“就是你們這樣的嘛!”尼古拉·謝苗諾維奇生氣地說。
“不是跟你說了,是柏拉圖式的。要是別人,早臉紅坐不住了,可你還緊問!”媽媽氣呼呼地說。
“我有什么可臉紅的?人家知都不知道這是什么玩藝兒?!?/p>
“那你準也不知道,”麗達嘲笑地說:“他為什么搬咱家來?人家都是戀愛一年,蹓蹓街,聊聊天,或者逛逛影院,互相朗誦些詩??赡隳亍愫醚?,大家認識一下吧……凈是些突如其來的玩藝兒?!?/p>
“演員排練嘛!”父親嘿嘿笑起來。
門鈴響了。
“開門去!”麗達嘆了口氣。
“不,不,我去!”尼古拉·謝苗諾維奇斬釘截鐵地說道,站起身,兩腳重重地拖著走出廚房。
“進來吧,進來吧,等你半天了!累不累呀?”過道里傳來他做作的溫柔聲音。
謝爾蓋進了廚房?!巴砩虾猛郏俊彼⑿χ?。
“晚上好。”麗達應著,為他擺上一份湯。
謝爾蓋坐下,朝維拉擠了擠眼睛,他看上去實在是累了。維拉也向他?著眼睛,做為回答。并問道:“謝爾蓋,什么叫柏拉圖式的愛情?”
“柏拉圖式的?嗯,………就是,兩個人相愛,但不在一起睡覺,也不接吻?!?/p>
維拉洋洋得意地朝父親轉(zhuǎn)過臉。父親卻默默站起身進屋去了。聽見他開了電視機,房間里立刻傳過來體育場上的喧鬧聲和解說員刺耳的聲音。
“噢,我?guī)Щ貋砹恕?,謝爾蓋從口袋里摸出一疊鈔票。
“這是什么?”麗達嫌惡地問。
“工資呀。”
“這可太棒了!”維拉叫道,“哪兒得的?”
“一個朋友幫我找了個地方,就類似看門的?!敝x爾蓋胃口大開地喝著湯,解釋道。
維拉跑過來,吻了他,并把那錢放在冰箱上面。
“你們發(fā)財了啊,”麗達有些刻薄地說,“現(xiàn)在,你們該單獨起伙了吧?”
“媽媽,你怎么啦?”維拉驚訝萬分。
“沒什么!”麗達也轉(zhuǎn)身進了屋子。
契斯佳科娃住在一幢粉刷干凈的小平房里,四周都是果樹和菜園。窗前門外種滿了花草,狗窩外面有一條大狗在打盹。維拉和契斯佳科娃坐在屋子里,契斯佳科娃踩著縫紉機,專心一致地盯著正在縫紉的布料。她身穿花布長衫,臉上沒有涂脂抹粉,契斯佳科娃在家里和在外面判若兩人。現(xiàn)在,她正在為維拉縫制連衣裙,干得很賣力。
“給,試試!”她把那已接近做好的連衣裙遞給維拉。
維拉穿了,這是一件與契斯佳科娃那件藍色連衣裙款式相同的白色連衣裙,一邊的肩頭裸露著,另一邊還沒有弄得很妥貼的肩帶立刻滑落下來,別的地方倒還都挺合身。
“快脫下來!”契斯佳科娃命令道。
維拉順從地脫了下來,然后坐在覆蓋著家織布床罩的沙發(fā)床上,臂肘支在繡花枕上。
“你看上去是變了樣了?!逼跛辜芽仆薇硨χS拉說。
“穿上這件衣服?”
“不是,總的來說?!?/p>
“你怎么看,他會喜歡我嗎?”維拉問。
“當然!”契斯佳科娃毫不懷疑。
契斯佳科娃的弟弟走進來,這是個十歲的男孩,頭發(fā)理得短短的,穿著背心短褲。
“總算露面了!”契斯佳科娃停下手里的活計,走過去輕輕給了他一個嘴巴,看來并不疼,男孩臉上并未出現(xiàn)憤怒委屈?!罢l來澆菜園子?啊?媽媽一天到晚在班上,我又這么忙!你可倒好,白吃飯!”
男孩耐心地聽完,然后說:“我現(xiàn)在看一會兒動畫片,完了就澆你們的菜園子?!闭f著走了。
“菜園子也是你的!野小子!……飯在灶上,還是熱的!”契斯佳科娃在他身后喊著,又回到縫紉機旁,問道:“下面縫一圈花邊嗎?”
維拉點點頭。
“他跟你爹媽處得怎樣?”
“他們互相說壞話。真是不亦樂乎……”
“這還叫不錯呢!”契斯佳科娃說:“我媽跟我說,她的一個同事家,老丈人把姑爺?shù)哪X袋打了個窟窿?!彼俸僖恍??!拔胰羰悄阊?,就跟他一起跑跑他那個俱樂部,我早就知道他在那兒干什么啦?!彼堑匾宦暢稊嗔诉B在衣服上的線,說道。
隔壁房間里傳出動畫片里一個什么角色刺耳的尖細的聲音:“青蛙奶奶,你飛到過非洲,是吧?嘻嘻……”
“列娜,”維拉說,“我怎么也弄不明白,按理說,我們是在最幸福的時光,可我總想大哭一場。他和他們互相仇恨,這到底是為了什么?……我晚上想得腦袋疼。他睡了,我半天半天地看著他。怎么生活呀,我一點也不知道?!?/p>
“就是呀,我跟你完全一樣??!”契斯佳科娃嘆著氣說。
“你?和誰?”
“和米哈伊爾·彼得洛維奇呀。你記得嗎,就是給小女孩講印度故事的那個?!?/p>
“在咖啡廳?你以前怎么不告訴我?”維拉感到委屈。
“咳,一切都還是未知數(shù)?!逼跛辜芽仆迵]了揮手,“知道嗎,他堅決反對我去郵電專科學校?!?/p>
“那我呢?”維拉慌了神,“我一個人去那兒怎么辦呀?”
“阿列芙季娜和你在一起嘛?!?/p>
“就和阿列芙季娜?和這條母牛一起學習?你還算好朋友呢!”
“總之嘛,我們可能很快就要走啦!”契斯佳科娃神往地說。
“哈!”門口站著契斯佳科娃的弟弟,“想走哇?看媽能放你走!”
“滾一邊去!”契斯佳科娃朝他吼道。
男孩扮了個鬼臉,走了。
“我又怎么辦呢?”維拉重又提出。
“又來了!你就嫁人嘛。你知道,接線員拿多少工錢?整天往那兒一坐,往插座中把線一插:‘喂,喂,請講話……’可真太有意思了!”
“這可是你勸我上那兒去的!”
“當然了!這比在托兒所沖洗尿盆好得多啦!好啦,我主意已定。你的通知書來了吧?”
維拉點頭。
“我的也來了,可我當下就撕了,扔了?!逼跛辜芽仆拮院赖卣f著又回身蹬上了機器。
“那你什么時候走?”維拉傷心地問。
“等他在這兒辦完事,那就……”
“不告訴我!”維拉沉思著抱怨,“你們是怎么搞上的?”
“連我自己也說不清……一切都那么身不由己?!逼跛辜芽仆拗赜洲D(zhuǎn)向維拉,眼睛熠摺發(fā)光,“我們把他的小女兒領(lǐng)回了家,后來我們就約好再見面。我簡直都不能相信,他跟我在一起會感到很有趣……”
“他可是都開始謝頂了?!本S拉指出道。
“是呀,”契斯佳科娃微微一笑?!翱刹恢醯兀麎櫲肓饲榫W(wǎng)……他總是那么心平氣和的。一回也沒見過他向什么人大喊大叫……總那么彬彬有禮……他在練瑜伽功,還答應教給我。”
“練怎么站在別人的耳朵上?”
“開玩笑!也難怪。因為你對這個問題一竅不通?!?/p>
“什么?!”維拉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可不,一竅不通!”契斯佳科娃洋洋自得地重復,”而我已經(jīng)學會一個姿勢了,叫做‘哈!’”
“哈?”
“對,給你做做看?”
契斯佳科娃迅速站起來,走到房間當中,兩腿叉開,深吸一口氣,兩手慢慢向上舉過頭……。
“要憋住氣!”她憋著嗓子說道。然后突然向前大彎腰,雙手垂向地面,同時呼出一口氣,高聲叫道:“哈!”她又神情肅然地慢慢直起身,兩手重新向上舉過頭,再緩緩放下來。
“這又怎么樣?”維拉問,感到有點掃興。
“這個招式非常有好處!”契斯佳科娃講解著,“如果咱們處在一個不愉快的交際場所里,那污濁的空氣傳染給我們,甚至當我們離開那里時,那種令人厭惡的感覺還留在我們心中,那你就練‘哈’,心理上的毒害就會去掉,保持住心理平衡,抵消外部環(huán)境的影響!”
“列娜……”維拉郁悶地開口叫道。
契斯佳科娃沒有聽見,在縫紉機旁坐下了。維拉嘆了口氣。
透過窗戶可以看到那男孩懶洋洋地用水管澆著菜園,在水流的沖擊下,菜的莖和葉子全都倒在水里。契斯佳科娃用力地蹬著機器。
謝爾蓋和維拉很晚才回到家里。廚房的門開了一道縫,維拉從過廳就看見了父親光著駝背坐在桌邊。
謝爾蓋立即走向自己的房間,維拉則向廚房朝父親走去。媽媽站在爐臺旁煎魚,冰箱上一個白色塑料收音機在播放出勉強能聽到的音樂聲。
“啊,”尼古拉·謝苗諾維奇慢慢裂開嘴笑著說,“是維魯霞……”他面前擺著一瓶酒和一盤蔥拌黃瓜的冷菜。
“忘啦?今天是我的生日呀,”他說。
“沒忘,我記得?!本S拉說,“要不今晚十點鐘前你怎么也不會回來的?!?/p>
“你媽也記得!”他向那瓶酒一抬下巴,“去把你丈夫——還是你別的什么人,我不清楚,——叫過來……讓他也來為我的健康干一杯?!?/p>
“他大概不會來喝的!”維拉小心地措詞。“我看你也夠了?!彼f著,眼睛看著媽媽,尋求媽媽的支持。
可是麗達的臉色秘不可測。
“就是說,他很反感?”尼古拉·謝苗諾維奇遺憾地說。
“不是,他不過是累了。”
“累了,”爸爸諂媚地一笑,“活兒干得太多了?”
維拉不說話。
“你還是去試試看。沒準兒他能把那書本兒放一放?!?/p>
維拉只好走出廚房。謝爾蓋正在臥室里鋪床。
“到爸爸那兒去一下吧!”維拉說。
“非得去嗎?”謝爾蓋問。
“去吧,求求你了?!?/p>
“和他喝酒?”謝爾蓋皺著眉頭。
“你少喝一點。大家就都相安無事了。完了咱們早點兒睡。”
謝爾蓋尚在遲疑。
“咱們快去吧,”維拉默默地把他推向門口,終于把他拉到了廚房。麗達從罐子里又撈出了一些腌黃瓜。
“怎么樣啊,大學生?近來可好?”尼古拉·謝苗諾維奇溫和地問道。
謝爾蓋意思含混地聳了聳肩。
“又一個學年快完啦!”父親說,“可我求的是有個伴兒。今天我滿四十七啦,總不能讓我獨酌吧?……”
“你不是已經(jīng)和朋友喝了一通了?”維拉插話說。
“和朋友喝是老規(guī)矩,”父親說著,把伏特加斟滿幾個杯子,“來,為我祝酒吧!”他請求。
“祝您健康!”謝爾蓋說。
“謝了。干!”
他們喝過酒,開始吃冷盤。
“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可不是這個樣兒!”父親一邊嚼著黃瓜一邊陰沉地說,“可是你……你算個什么男子漢?和你既聊不起來,又喝不起來,你就知道糾纏女孩子,”他朝維拉一抬下巴?!澳阋莻€司機呀,過不了一年就得一命歸西……弱不禁風的文弱書生?!?/p>
“您干嘛總纏著他呀!”維拉抱怨。
“一個男人在家里就該這樣!”他用拳頭猛擊桌子,餐具震得咣當響。
“明天早上我要起早。”謝爾蓋說。
“我們也一樣?!丙愡_接著話頭。
“我們可以去睡了嗎?”維拉提議道。
謝爾蓋站了起來。尼古拉·謝苗諾維奇看了他片刻,好像沒明白他要干什么,然后忽然裝腔作勢地哭了起來:
“好女婿,我們的寶貝兒,親人兒,我親親你的腳都行!你就為可憐的科里亞的健康喝一杯吧!”
“爸爸!”維拉哀求地叫。
“住嘴……你不自在了,是不是?!別當我們是大老粗?!?/p>
“別再說啦!”維拉求他。
“住嘴!不然他就甩了你!他煩你了!傻貨!”
“馬戲團的小丑!”謝爾蓋嘟囔著走出了廚房。
“站住,”尼古拉·謝苗諾維奇嚷道:“你給我站?。 ?/p>
“別吵醒鄰居!”女兒拉住父親的手,小聲懇求他。
謝爾蓋回了自己的房間。尼古拉·謝苗諾維奇操起餐桌上的一把刀,跳將起來,拉開方凳,幾步追上謝爾蓋,一刀捅進了他的后背。
謝爾蓋搖晃了一下,一只手扶住了墻。
尼古拉·謝苗諾維奇扶起方凳,坐在餐桌旁,疲憊不堪地說了聲:“讓你……”
維拉和麗達嚇呆了。在不祥的靜寂中,那收錄機里的音樂還在響著。
“維拉!”謝爾蓋平靜地喊道。
“媽媽呀!”維拉大叫著奔過去。
麗達像被釘在了那里,木然地看著丈夫。后者眨著昏昏欲睡的眼睛,剛剛意識到做了件什么事。過廳小柜上的電話響了起來……
維拉坐在醫(yī)院走廊上一只蒙了人造革的沙發(fā)上。一位穿著淺咖啡色衣帽的醫(yī)生走了過來,一個年輕的護士腋下夾著氧氣枕頭跟在他后面。
維拉站了起來,默默地跟著他們。
“我說過一百次了,”醫(yī)生看也不看維拉,厲聲說,“姑娘,他那兒誰也不讓去,你跟著我們也沒用!”說著,她進了一個門,門口寫著:“閑人免進!”
女護士進去之前,輕蔑地朝維拉說:“人人都討厭你啦!”
維拉只好站住了。謝爾蓋的幾個同班同學從維拉身旁走過。他們停在一個門口,盡量不看維拉。維拉想走過去和他們在一起,但他們卻示威似地故意不看她。他們的話語斷斷續(xù)續(xù)地傳到維拉的耳朵里:
“瓦留莎已經(jīng)發(fā)了電報……”接下來就聽不清楚了,后面說的是:“他們乘飛機來……急需那種藥……”
“需要什么藥?”維拉聲音嘶啞地問道。
誰也沒應聲。
“什么藥哇?”她提高聲音又問了一遍。
一個認識的護士走了過來,瓦留莎叫住了她:“季娜,怎么樣了?”
眾人的臉都轉(zhuǎn)向季娜。
“還那樣!”她回答道,并沒有停下腳步。
維拉靠著墻一動不動。
家里,維拉注視著麗達,后者不時地揩著淚水,小聲說著:“你應該明白,這事全怪謝爾蓋自己,為什么要你爸爸負責?你想想,謝爾蓋常常欺負我們。你想想,想想他說話時那不屑一顧的樣兒……你爸是忍無可忍了!”
麗達站了起來,從桌子上拿過來一本厚書,接著說:“我們單位的女工幫我找了這本法律手冊,你拿去念念吧。你好好想想,缺了你爸咱們就完了。還怎么過日子?你看看你爸,他嚇得臉都變了,如果把他抓起來,他能受得住嗎?!……”
維拉不作聲。
維拉抱膝坐在地方志博物館院子里的一片樹叢中,烈日酷熱難捱,滾燙的砂石地騰起炙人的熱氣。那些石俑的下部輪廓,在維拉眼里變得有些殘缺不全。
一隊少先隊員被熱浪逼得無精打彩,拖著步子走過來。在前面,導游手持指示棒:“這是些古代石俑,是西徐亞人膜拜的偶像。西徐亞人是一些游牧部落,許多年以前他們定居在我們這片土地上………”導游員發(fā)現(xiàn)了維拉。
“姑娘,不許在這里坐著!”
維拉站起來,走出院子到街上去了。
“維克多,你哪怕跟她說說也好哇!我把話都說盡了。”媽媽麗達問維克多說。“她連最起碼的道理都弄不懂?!?/p>
“可我能說什么呢?”
“從前她不是挺聽你的嗎?”
“那時候她小哇!”維克多苦笑了一下,眼盯著他們母子倆。
她坐在沙發(fā)上,眼睛看著維拉。
“應該設(shè)法分散她的精力,”維克多鄭重其事地說,“此外,給她吃點鎮(zhèn)靜劑……再譬如松弛鎮(zhèn)靜片之類,都是很有效的藥,都有消除精神緊張的作用,對大腦神經(jīng)中樞有抑制作用……”
“維克多!”麗達迫不及待。
“嗯?”
“快把這藥方寫下來……”
尼古拉·謝苗諾維奇和維克多在小山丘上鋪好一塊帆布。雜草很挺拔,帆布支棱著。麗達放下裝食物的提包,彎下腰,想把鼓起來的地方撫平。維拉在汽車的另一側(cè)換游泳衣。
小山丘下面是個狹小的浴場,一些駕著小汽車來的垂釣者從浴場拖來橡皮艇放下水去,他們的妻子兒女則在他們附近撲騰著玩水。
尼古拉·謝苗諾維奇小心地把腌豬油切成小塊。
“自家熏制的?!彼f了一小塊給維克多。
麗達打開玻璃紙,把黃瓜和西紅柿取出來。
“維拉,去把蕃茄醬拿來!”媽媽歡快地說道。維拉慢慢站起身,朝汽車走去。
“你認為出來玩玩對她有好處?”麗達問。
“清新的空氣、大?!@比任何藥物都好。更重要的是,你們要做出一副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過的樣子!”維克多看了看父親。
父親窘迫地笑著,垂下眼晴。維拉從車上回來了,手捧著三公升一罐的蕃茄醬汁。尼古拉·謝苗諾維奇在面包上鋪了一塊腌豬油,又放上一小撮綠蔥葉,他有滋有味地吃了起來。維拉把蕃茄醬汁放在帆布上,坐了下來。
“咱們下去洗個痛快好嗎?”維克多向妹妹提議。
維拉不答腔。
“我和你媽下去游,”尼古拉·謝苗諾維奇說,“你們看著點汽車?!彪p親互相攙扶著,小心翼翼地下了水。
“行了,開始吧!”突然,維拉恨恨地說,“說呀!你說:爹媽給我吃,給我喝,這么多年,我絕不能去民警局,去了也只能說爸爸傷了他完全是無意的!他們迫不及待地趕去打電話把你叫來不就是為了這事嗎?”
維克多哆嗦了一下?!皠e這樣,維拉!”他乞求著。
媽媽跪在水里,為了適應水溫,便往身上撩水。曬得紅黑的手臂、脖子這些平時衣服遮不到的地方與肌肉松弛而蒼白的肩背形成鮮明的對照。
“哼,媽媽編得可真夠圓滑!對吧?謝爾蓋自己碰到了刀子上!……他喝得醉醺醺的……太有意思了,對不對?她以為人家會相信她那一套?!?/p>
“媽媽想這樣說?那……這可太不明智!”維克多沉思道。
父母倆上了岸,擤著鼻子,擦著身子。
“這水可真棒!溫溫呼呼的。你們在談些什么?”麗達興致勃勃地問。
誰也不回答她。爸爸到汽車那兒去了。媽媽慢慢地擰干頭發(fā),對維克多心平氣和地說:
“你看看,妹妹是愛爸爸的,讓她出賣爸爸她絕不干!”她邊說邊穿上了長衫,“我想,最好是這么說:謝爾蓋首先撲向了爸爸,爸爸拼命掙扎……”
“媽媽——!”維克多忍不住了,“您這樣就把整個過程搞亂了!”
“沒關(guān)系!我就是要搞亂,讓他們找不到頭!……這丫頭又編排出些什么,”她把臉轉(zhuǎn)向維克多。“她聲稱:我懷了孩子啦!……我們挺高興的……她懷了孩子,那還有假!最好一下子懷了兩個!我?guī)催^了醫(yī)生,全是胡扯!這個賤貨!”
維克多嘆了口氣。父親回來了。他換好了衣服,含笑站到了麗達身旁。維拉癡癡地看了看父母,緩緩地從塑料布上站了起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雙手舉過頭頂,猛地向前大彎腰,兩手向下伸,將氣呼出來,叫道:“哈!”她又直起身,面向父母,連叫:“哈!哈!……”
霎時間,大伙全都驚呆住了。尼古位·謝苗諾維奇首先醒過神來。
“你怎么跟你媽媽說話?!”他以往常慣用的音調(diào)吼著,但突然收住話頭,從衣袋里摸出一把小梳子梳理著頭發(fā)。
麗達雙手插入口袋?!昂?!喂大了個白眼狼!”她平平靜靜地說,“你不是我的女兒,是個敗類!當初我就不想生你,是你爸爸好說歹說,非要個女兒!”
“麗達!”尼古拉·謝苗諾維奇打斷她。
“住嘴!當初打了胎多好,也省得這會兒看著這么條毒蛇!……我是一點兒勁兒也沒有了!”她彎下腰,開始收拾碟碗。
維拉默默地走向大海。尼古拉·謝苗諾維奇和維克多隨后跳了起來。
“你媽在亂說,”父親說,“她情緒不好……”
“用不著安慰她,讓她知道吧!”維克多忿懣地打斷父親,“我記得媽媽當時是大吵大鬧來著……你們生維拉,只不過是為了要房子……用不著揀好聽的說……”
“我去游個痛快?!本S拉轉(zhuǎn)身面向父兄,低沉地說道。
維克多迅速脫下襯衣交給父親,跟在她身后,他們默默地走入大海,游了起來。維拉越過了游泳區(qū)浮標,躺在水面上仰泳,一面盯著一大塊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從岸邊地平線向大海逼近的烏云。維克多游了過來。
“該上去啦。你瞧天色?!彼f道。
“你要上去就上去吧!”維拉說。
維克多點點頭,向岸邊游去。片刻之后,維拉也隨著他游去。終于,腳可以夠到底了,維拉站了起來。她抬頭看了看烏云,想了一想,忽然潛入水底,鉆出來后,站著喘了喘氣,又鉆入了水底,這一次時間較長,久久沒有露出水面。待到鉆了出來,好半天緩不過神來。
維克多已經(jīng)在往小坡上爬。這時一陣疾風刮過,水面激起漣漪,一排細浪拍過來。維拉突然向游泳區(qū)浮標游去。云層游動得比她預料的還要快。天暗了下來,轟然響起了悶雷,水面上立刻下起了冰雹。眨眼之間,海岸就已隱沒不見。
但在海上,在那些烏云尚未籠罩的地方,太陽還在照射著,但已經(jīng)起了風。維拉看見垂釣者的那條橡皮艇慢慢地翻了,看得見充氣的床墊在浪峰上顛簸。不多久,那里也下了冰雹,于是一切都灰濛濛地看不見了。天空中雷聲滾滾,小卵石般大小的冰雹砸在頭上,擊入水中。維拉仰泳著游向岸邊?!熬S拉,維拉!”她更多是感覺到、而不是聽到了這呼喊聲。幾分鐘后,父親出現(xiàn)在她身邊。
“維拉!”他吼道,“你和我們開什么玩笑!”
他的臉孔顯得驚恐異常。他們一起向岸邊游去。當他們已累得精疲力竭,無力再游下去時,他們腳下觸到了地面。兩人抱著頭躲避冰雹,一起跑向岸邊。父親拽著維拉的手跑著。她喘不上氣來,像一條魚一樣張大著嘴喘息著,終于,一步一跤地摔倒在水里。
媽媽和維克多頭頂著帆布在海灘上等著,看到了尼古拉·謝苗諾維奇和維拉,便一起跑過來,顧不得身上穿著衣服,便躍到水里,用帆布遮住他們父女倆。一家人慢慢走出海水,停在小坡下面,那里的風勢弱些。麗達把維拉拉到懷里,嚶嚶地哭了。
“嚇死我了!你要有個三長兩短,我怎么受得了!我的心都會碎了的!閨女,我的親人兒,凍著了吧?維佳,把你的襯衣快脫下來呀!你看她在發(fā)抖,我的小可憐兒!”
尼古拉·謝苗諾維奇一只手撐著帆布,另一只手幫助維拉穿上哥哥的衣裳。他不時地抽噎著。
“我是為了你們才活著的呀,閨女!”麗達一直把女兒抱在懷里,女兒也伏在她肩上哭了,“哭吧,哭吧,孩子!媽媽在你身邊呢……一切都會過去的。以后我們會過得很好的……會比現(xiàn)在好。對不對,科里亞?”
尼古拉·謝苗諾維奇點點頭。冰雹漸漸停了卞來,幾乎立刻就出了太陽。尼古拉·謝苗諾維奇抖落了帆布上的水,把它疊了起來。
釣魚的人也紛紛靠了岸,他們嚇得半死的妻子兒女從山坡上飛跑著去迎接。那些垂釣者幸福地、有些手足無措地微笑著。
救生艇在轟響著。它們在海上游來游去,其中幾艘后面還拖著一些完好無損的橡皮船。還沒有融化掉的冰雹依然鋪滿了海灘,就像下了初雪一樣,與海灘上的砂石混為一色。維克多拾起了幾個大冰雹?!斑€挺不錯,”他自言自語地說了幾句,“小豌豆似的。”他們重又登上了小山丘。
“聽說,在南美,有一塊一公斤重的大冰雹落到了一個人頭上……”維克多說。
麗達抱著維拉的肩,溫存地說:“凡事都有熬出頭的時候……人世間什么事不會發(fā)生啊。你還小,不知道……我們?nèi)ヌ酸t(yī)院,解釋一下,謝遼沙會明白的。他也會同意的,要不你就看著,他不是個聰明的小伙子嗎?……日后你們還會結(jié)婚,還會有孩子。一切不愉快都會忘記的!”
父親呼哧呼哧地走在最前面。
維拉又坐在醫(yī)院的走廊上。謝爾蓋的同班同學們也來了,其中有兩個維拉不認識的人:一個是四十歲左右的婦女,長得很面嫩,臉形瘦削。另一個是額上生著禿斑的男人。醫(yī)生來了,他們一起進了主治醫(yī)生辦公室。學生們守候在門外等著。
維拉也走近了一些,她聽見瓦留莎在和另一個姑娘說:“能放他的父母進去也就不錯了。”她一眼看見了維拉,又故意提高聲音說,“瞧哇,那人又來了……”
姑娘們遠遠躲開維拉,維拉停下來靠墻站著。等待,真折磨人??!終于,謝爾蓋的父母出來了,學生們擁上去圍著他們。父親在說著什么,母親撫著自己的臉頰、額頭。維拉注視著他們,在他們臉上找到了與謝爾蓋隱約相似的地方。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設(shè)法將自己的目光從他們的身上移開,直到他們從她身邊走過,她才從墻邊向前跨了一步,說道:“您好!”
“您好。”他們看也不看地答應著,腳不停步地向前走去。
維拉坐在窄巴巴的、擺滿櫥柜的偵察員辦公室里。在一個櫥柜上擺著一臺收音機,勉強可以聽到從中傳出的低低的聲音。偵察員是位中年婦女,頭發(fā)短短的,染了色,她在記錄著維拉悄聲而無精打彩的敘述。
“我們相處得很不好,因為他……常鬧不愉快。他常惹父親發(fā)火,有時還打我。我父親對此很生氣,他存心這么干,他喜歡這樣……”
“誰?誰喜歡?”偵察員頭也不抬地問。
“謝爾蓋唄。”維拉說。
“請你說說,你父親常喝酒嗎?”
“不!”
“一周喝幾回?”
維拉聳聳肩。
“算了。往下說?!眰刹靻T嘆了口氣。
維拉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又說了下去:“那天晚上,他揮著拳頭向我沖來,我父親干預了這事,讓他別再胡鬧……他嚷著讓我們?nèi)紳L蛋。父親再次要他別胡來,于是他就拿起刀威脅……”
“誰威脅誰?”偵察員問。
“謝爾蓋威脅我爸?!本S拉聲音低得勉強聽得見。
維拉走出了辦公室。麗達在門口坐著。
“怎么樣?”她簡捷地問。
“完了?!本S拉說。
“什么完了?”麗達嚇呆了,“你都對她說了些什么?”
維拉啜泣起來。麗達反而放心了。
“就按我教給你的那么說的,是吧?!”
維拉不說話。麗達匆忙地從手提包里翻出嵌在銀箔紙上套著塑料繩的藥片,摘下其中的一顆遞給維拉:“給,吃了它?!本S拉推開了她的手。
“維克多囑咐一天要吃五次?!彼f著,把藥片塞進維拉嘴里,又偷偷塞進自己口里一顆。
“咱們一起去看謝爾蓋還是你一個人去?”
維拉仍不說話。她們下了樓。
“如果你愿意,我自己跑一趟。這會兒咱們先回家,我給他拿點吃的就去。你呢,回家去睡一會兒。好閨女,你看,這樣不是都挺好的嗎?明天呢,你再單獨去看他,你肯定想壞了……”
她們走上了街道。麗達在煙攤上停了下來,買了一包香煙塞給維拉:“拿著,人家都說它能解悶兒?!?/p>
維拉無所謂地接過去,看了一眼,順手扔到地上。
“你這是干什么!”麗達生氣地撿起來,“這是給你爸爸的,你干嗎扔了!真不懂事?!?/p>
維拉傻呆呆地看著媽媽。
“到明年,就一切都順利啦!”尼古拉·謝苗諾維奇不慌不忙地嚼著一塊肉,說道?!拔覀兏鐜讉€承包下一塊地。我找到個農(nóng)莊主席,咱們種西瓜……汽車呢,上帝保佑,我自己有……。你記得咱們在諾沃謝羅夫卡村的那個鄰居嗎?那家伙過新年還在吃鮮西瓜。他把西瓜用稻草裹起來保存著。要是賣呢,你想想!”
維克多悶悶不樂,頹喪地點著頭。
“你也能得點好處。維拉也做幾身衣裳。”父親得意地笑著,“腌西瓜要是放在‘伏特加’里,嘿,那滋味!連那腌湯都好喝?!彼Τ隽寺?,然后朝著女兒說:“維魯霞,你干嗎不開心?”
維拉一哆嗦,站起身去廚房,到媽媽那兒去了。麗達正在將清湯灌入一個原先裝酸奶的瓶子。瓶子灌滿后,又從抽屜里找出一塊塑料紙包在瓶口,套上橡皮筋。把挎包遞給維拉。
“水果已經(jīng)放好了,這兒是放清湯的地方……在電車上留點神,別碰翻啦!”
維拉點點頭。
“你高興點兒嘛!上次去,我們還和他一起哈哈大笑來著。”麗達微笑著說,“不錯,他的臉蒼白了些……給,把這個吃了。”麗達塞進維拉嘴里一片藥,“再喝口水?!?/p>
維拉提起筐子走了出去。在樓梯上,她把那片藥吐得遠遠的。
謝爾蓋躺在靠墻的一張床上,墻上涂著天藍色的油漆。他把兩只手放在被子外面,冷漠地看著維拉。
“你覺得怎么樣了?”維拉問道,避開他的眼神。
“不怎么樣?!?/p>
“你看……我給你帶蘋果來了。”她從挎包里取出蘋果放在床頭柜上。“還有湯……”
“謝謝?!?/p>
他直盯著維拉。維拉垂下了眼睛。
“女偵察員來過了。”謝爾蓋說。
“你對她說了些什么?”維拉一下緊張了起來。
謝爾蓋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微微一笑:“我說,什么都不記得了?!?/p>
維拉看了看謝爾蓋的鄰床,那人正專注地看著報紙。第三張床上坐著一個上了年紀的大叔,他身旁那個胖大嬸可能是他的老伴。那大嬸正唱歌一般地說著:“那冰雹哇,那冰雹哇!……把西紅柿跟黃瓜全砸啦……海上幾個坐橡皮艇的釣魚的也倒了霉!咱家兩只鴿子飛出了窩,一下子就都砸死啦……”
“我們這兒就下了點兒雨?!贝笫逍牟辉谘傻卣f。
謝爾蓋看著維拉,不作聲。
“你的同學們常來看你嗎?”維拉問。
“常來。”
“你爸媽在哪兒?”
“去休息了?!?/p>
“快出院了嗎?”
“快了。”
維拉慌了,看了謝爾蓋一眼,謝爾蓋反而很平靜。
“你要原諒我?!?/p>
“原諒什么?”
“這……”維拉不知該怎么說,“我們沒有他們就沒法兒過,你明白嗎?媽媽沒有他就活不了,她還有病,你知道嗎?”
謝爾蓋忽然嘆了一口氣。
維拉猛地抓住他的手,敏捷地說:“我愛你!”但又自覺不當,便問道:“你還疼嗎!”
他不說話。
“我愛你!”她提高了聲音,重復道。
鄰床看報紙的病人從眼鏡上面看著地,厲聲說:“請不要讓他激動,姑娘!這對他有害!”說著,又去看他的報紙了。
維拉手足無措起來,放下了謝爾蓋的手,站起身來,呆呆地凝視了謝爾蓋一眼,他鎮(zhèn)靜冷漠的眼睛,他的雙手……
“好吧,我走了。”她緩緩地說,“你保重吧!”
“你也別病倒了?!?/p>
維拉直起身來,向門口走去,掛在床背上的挎包撞在她的大腿上……
維拉回到了家里。她在門廳里便聽見爸爸響亮的鼾聲,他正躺在鋪開的沙發(fā)床上睡覺。維克多則在維拉房里睡著。麗達坐在廚房里揀著大麥粒。
“怎么樣?”她抬起眼看著維拉。
維拉不答話,默默地打開冰箱,從一個盆子里拿了一個填餡的青椒吃了起來。
“媽媽,”她終于說,“他不會再回到這兒來了?!?/p>
“他這么說?”
維拉別過臉去,啜泣了起來。
“天哪!”麗達嘆道,“這都是為了什么呀!……你想想,你干嘛非要他!安德留沙會回來的,你就嫁給他嘛!而這個人,這個工程師……跟安德留沙你會比跟謝爾蓋強一百倍,錢也拿得多……這也是很重要的嘛……”
“你不懂?!本S拉看著麗達,“我以后再也見不到他啦?!?/p>
麗達站起身來,從冰箱里取出半瓶伏特加:“你爸剩的,明天他要起早……咱們稍微來點兒……”
“我不想喝。”維拉說。
麗達從餐柜里取出藥片,遞了一片給維拉,維拉接過來,倒了一杯水。吃了下去。二人默然無語。
“你去買一趟面包,好嗎?”麗達問。
維拉點了點頭。麗達從錢包里倒出一些零錢。
她站在站臺上,俯視著陽光下閃著光的鐵軌,望著拋在鐵軌之間的垃圾。一輛電氣車駛過來,鳴著笛,駛近站臺上。維拉專注地看著它。列車停了下來,車門開了。維拉上了車,靠窗坐了下來。車廂里漸漸擠滿了乘客。
“維爾卡,你在這兒干什么?”她忽然聽見有人叫,轉(zhuǎn)過頭來。托里克咚地一聲在她身邊坐下,眼睛下面帶著一塊青斑?!拔乙獏④娏?,現(xiàn)在上我哥哥那兒去告別。你上哪兒?”
維拉清醒了過來。
“哪兒也不去!”說完,迅速站起身,逃跑似地下了車。
維拉上樓回家,她把買來的面包放在面包籃里。麗達穿著睡衣走了出來。
“我要睡了,”她說,“面包買了嗎?”維拉點頭。
“那好!”麗達打了個哈欠,“太累啦!”她又進了屋子。
剩下維拉一個人在廚房里,她盯著窗子呆呆地站了一會兒,然后飛快地打開麗達放藥品的抽屜。她翻騰了一陣,終于找到了根據(jù)維克多處方買的那包裹著銀色箔紙的藥片,翻找了一陣,又找到了一包。她從冰箱中取出了那瓶喝剩下的伏特加,又掰了一塊面包,統(tǒng)統(tǒng)塞入手提包,然后迅速走向前廳。
在開房門鎖時,維拉聽見媽媽睡意矇眬的聲音問道:“你去哪兒?”
“溜溜?!?/p>
“最好十點以前回來!”麗達說。
街上暮色已濃。維拉快步穿過院子。忽然有人緊緊地抓住她的胳臂,她扭頭一看,是安德留沙。
“早上我就要走了。”他急沖沖地說,“我……全都知道了??蓱z的,你總算解脫了……我愛你,跟我走吧!我全都原諒你……”
維拉一句話也沒有聽懂。
安德留沙把她拽向自己居住的那幢樓門口:“我媽沒在家……我是為你才回來的……”
在門洞里。安德留沙把維拉擠在墻上,開始擁抱她。
“放開我!”維拉請求道。
他不管不顧,吻著她的臉。樓上有人下來了。
“快走!”安德留沙囁嚅著。
維拉一只手緊抓住樓梯扶手。小奧克珊娜從他們身邊走過??吹骄S拉,她停住了腳步。
“你好,”她說?!澳愀蓡岵徽椅彝妫俊?/p>
維拉努力想對她笑一下。
“滾開這兒!”安德留沙朝她吼道。
小姑娘嚇了一跳,趕緊跑了。安德留沙再次抱住維拉。
“不要這樣!”維拉請求。
“什么?”他生了氣,“你折磨我整整一年了!現(xiàn)在你跟不跟我走?”
他用全身力氣掰開維拉抓著樓梯扶手的手,把她向樓上拖。維拉的任何反抗都無濟于事。力氣殆盡,她感到一切都無所謂,便順從地跟著他走。安德留沙停下腳步,望了一眼她那冷漠的面孔,口氣倦?。骸八懔恕娔愕墓恚 彼蜷_了自家房門。走了進去,砰地一聲把維拉關(guān)在門外。
維拉喘了一會兒,然后慢慢走下樓去。
維拉又坐上了電車,在地方志博物館站下了車,站在馬路一側(cè),看著博物館工作人員魚貫從里面出來、走散。她走進博物館,直奔那個有婦女雕像的院子而去。她在每一個石俑旁站一會兒,久久地端詳著她們。
在林蔭道的盡頭,她鉆進了樹叢,坐下來,把提兜放在身旁。坐了一會兒,她又站起來鉆出樹叢上了林蔭道。她走近一挺機槍,摸了一摸機槍的鐵的部件。維拉斜眼瞅著博物館的窗子。底層的一扇窗子亮著燈。值班員可能在那里值班。她重新又回到樹叢里,坐下,打開提包,從中掏出那瓶酒,抿了一口。她喝嗆了,咳了起來,從提包中摸出面包,塞進嘴里,又狂飲起來。之后,維拉將空酒瓶撤向離樹叢幾步遠的磚墻。酒瓶撞在墻上,碎了。她從口袋里摸出那包銀箔紙包裹的藥片,把它舉到眼前看了看,辨認著上面的字母,然后用顫抖的手取出藥片,一片一片地塞進嘴里。一包吃完了,維拉又拿出另一包……
謝爾蓋躺在床上,透過窗子盯看著醫(yī)院院子里那些搖曳不停的樹枝。他的鄰床仔細地攪拌著茶里的方搪,勺子有節(jié)奏地碰擊玻璃杯……
墻角出現(xiàn)了一只大老鼠,它逐個嗅遍了維拉摔破的瓶子碎片,然后停下來盯視著維拉。維拉也目不轉(zhuǎn)晴地看著它。老鼠慢慢地向她逼近。看到維拉腳旁的面包碎屑,它跑過去吃了起來,眼睛依然盯著維拉。維拉想抬抬腿,但她的腿卻不聽從指揮。于是維拉叫了起來,然而聲音微弱得可憐……
謝爾蓋哆嗦了一下,在病床上坐了起來。他慢慢地把兩只光腳伸向地板。做為長期臥床的病號,沒有為他準備拖鞋。鄰床的病友停止了攪動杯中的茶,專注地看著謝爾蓋。謝爾蓋一只手抓住床背,站了起來,頭暈眩得不行。鄰床病友說了句什么,他沒有聽清。他扶著床背,邁了第一步,接著又是一步……抓到什么扶什么,他終于走出了病房,來到了空空的走廊上。走廊上還沒有開燈,從窗子望出去,外面漸漸暗了下來……
(全劇終)
注釋:
注1:尼古拉·謝苗諾維奇的小名,愛稱?!g者
注2:維克多的昵稱?!g者
注3:契斯佳科娃是姓,列娜是小名?!g者
注4:維拉的愛稱?!g者
注5:俄文里,“維拉”是信仰、信念、信心、信賴的意思?!g者
注6:韃靼人及巴什基爾人慶祝春耕結(jié)束的節(jié)日?!g者
注7:在俄羅斯婚禮上,來賓叫“苦啊”,新人則必須接吻?!g者
PS:選自蘇聯(lián)《電影劇本》旬刊。1987年第1期。——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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